两章连更
太晚了,如果有bug的话等我起床再修吧
11
火车到拉萨后,王源租车自驾前往纳木错。本来到这里他和王俊凯就该分道扬镳,可那人却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不解释一句。
王源拿了车钥匙往店外走,荒草上覆盖未融化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王俊凯就站在坡边打电话,背影又高又挺拔,外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原本干净整洁的西裤已经粘上了尘土。
王源捏紧手指,脑海中不断回放方才在火车上最后一段路程,心里一团乱。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控制好自己,在王俊凯轻轻说出那句“别哭了”之后,酸涩的情绪反而更加抑制不住。他无声地哭了多久,王俊凯就抱了他多久,一动都没有动。他的脸庞隔着一层黑色毛衣,紧紧贴着王俊凯的胸膛,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甚至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拍着自己颤抖的后背,温柔又细心地安慰。
那种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仿佛他脆弱时有这样一个人可依赖,仿佛他从来不是孤单一个人。
能让他产生这样感觉的人,竟然是王俊凯。
王源叹了口气,走近两步,将手里一件厚重暖和的羽绒服披到了王俊凯身上。
王俊凯低头,看了眼这件既不干净也不整洁的衣服,皱起了眉,明显有不满。
王源知道他要说什么,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借的,将就着穿吧,天这么冷。”说着又递上一杯热水,“还是得注意保暖,小心高原反应。”
王俊凯接过来喝一口,顿时胸口暖暖的。他没再说什么,掀起眼皮望向不远处那辆银灰色的车,示意王源过去。
王源读懂他的意思,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盯着王俊凯看了几秒,才快步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门。王俊凯整整外套,长腿一跨,便好整以暇地坐了进去。
王源看他坐好,才绕到驾驶座,将背包放在一边,发动了车子。
公路上限速严格,开到目的地至少也要四个多小时。王源望了眼窗外苍茫的景色,一只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不舒服般扯了扯自己的领子。
“这边生意上的事取消了。”坐在后排的男人突然开口。
王源看了眼后视镜,听到那人继续说:“反正来都来了,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趟。”
“……”
这句迟来的解释倒真是又苍白又多此一举了。
王源沉默了半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对吗?”
王俊凯没有答话,王源心中却有了数。
他这趟,竟然真的是为了自己才来的。这实在让王源有些震撼和难以置信,甚至生出些或许并不该有的侥幸和期待来。可他向来是猜不透王俊凯的想法的。
到达纳木错时已是傍晚,澄澈湖水千里冰封,波涛静止,落日将水面照得五光十色。
但山中情形当然不会是这样的梦幻世界。
历史考察组失联的那座山并不是旅游景点,路途险峻,别说游客,就连山脚下的居民都很少去,路线也不明朗。
明天会有大雪,很有可能要封山,搜救工作将更加危险。太阳落山前第三批搜救队进山巡查,而这一次希望似乎更加渺茫。
王源和县政府联络到,立刻想跟队进山。
多一秒,父母便多一分危险,如今已经到了眼前,他实在等不及哪怕一刻。
可他不是当地人,也没有搜救经验,作为普通群众,这份冲动立刻被理所当然地阻止了。
王源狠狠踢了踢脚底的石子,心急如焚。如果今夜搜救队依旧没有收获,就算此刻父母安全,等天一亮,恐怕也凶多吉少。他已经在这里,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山那一边飘起蔷薇色的晚霞,美不胜收。王源屏息凝神,狠狠抿了抿嘴唇,片刻后心中有了打算。可这打算还未实施,便被掐灭了。因为当他再次进入屋里时,就看见王俊凯扔给他一包救援装备,站在准备出发的救援小队中间,对他开口道:“走吧。”
他怎么会忘了,王俊凯根本无所不能。
车子开不进山,搜救队只能徒步攀爬,路途中有许多悬崖峭壁,白雪覆盖地面。被雪水河水冲垮的泥土山石将山上风貌毁得一干二净,脚下土地此刻仍有松动。大自然的美丽与可怖浑然一体,难舍难分。
这次搜救带足了物资,会进到大山最深处,路途遥远,其中艰难危险可想而知,王俊凯完全没有必要亲自跟过来,可他偏要进山,决定好的事王源也阻止不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源脑子里有一千种思绪,纷乱复杂,藤蔓一样缠住他,让他无法脱身,可最重要的那个,还是父母此刻的安危。他无法分神再去思考其他。
天色渐晚,黑暗中只能靠探照灯照明,地面湿滑而陡峭,有的地方形成冰雪层叠覆盖的“地穿甲”,脚底极易打滑,山上甚至不能说有路,每走一步都可能错踏深渊。脚下布满狰狞裂缝,如同被神兵之斧劈开的裂口,是大自然的警示。
满目荒凉。这里看起来不再是白雪皑皑的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哪里都没有活物,就算有,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呼啸的北风和蛰伏的冰雪泥石瞬间吞噬。
路途比想象中困难得多,走到一半,带上来的水竟然就快见了底。带队的当地向导都从没走到过这么深的地方,不再能轻易辨认路线。
只有抬头时,才能看见指引方向的万千星辰,在夜幕中闪烁得那么明亮,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又庇佑着什么。
王源悬着心脏往前跨了一步,踩上一块尖锐的石头,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他一手撑住身旁的岩石稳住,微微抬起头。
刚刚驱车经过阿拉山口时,海拔达到五千多米,王俊凯似乎已经开始有一点高原反应,脸色很差。本来他就才刚刚退烧,病还没好透,又经过长途跋涉,想必身体状况不会太好。
可王俊凯此刻却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王源知道他业余时间喜欢攀岩,这时可能也派上了用场——王俊凯正在和向导交谈着什么,时不时会回过头来看看,好像是在确认王源的位置和安危。
夜深后天上开始下起小雪,落进领子里凉飕飕的,湿冷无比。王源定了定神,他看出队里的医生有些体力不支,于是自发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防止有人摔倒掉队。王俊凯在前面回头找了他好几次,一开始有意等他上来,看出他意图后便不再频繁找他。
天亮之后雪会越下越大,到时候别说救人,就连搜救队都会处在危险之中。
天气如此寒冷,有人生还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根本不像之前联络时说的那般乐观。
本来已经几乎陷入绝望,而或许真是上天眷顾,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的搜救,在天空破晓时终于有了眉目。先是有队员在地上发现历史考察组遗落的铲子和图纸,接着在悬崖峭壁的附近,生命探测仪探寻到了微弱的红外体征。
疲惫不堪的众人刹那间提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用工具铲开山体塌垮后挡路的山石。
而后,他们发现了一处亮着些许火光的山洞。
王源几乎热泪盈眶,连膝盖都发软。
搜救队立刻卯足了劲往山洞那边行进,王源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离成功仿佛仅仅一步之遥。
可老天似乎总是这么爱开玩笑。就在他们快要抵达时,脚下的地突然开始松动,雪一层层飘落,山石簌簌摇动,一股可怖的恐慌霎时间蔓延过所有人的血管,叫人全身都凉透了。
狂风怒吼,积雪从山上滑落,王俊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和王源隔着一段距离,也离危险更近。王源背上涔涔冷汗,眼前仿佛天摇地动。救援队反应迅速,根据山坡断层很快分辨出雪崩可能经过的道路,所有人避开线路,屏息闭口,牢牢抓住身侧巨大坚固的岩石,等待这场风波能够过去。
所幸,真正的雪崩并未降临,五分钟后,山中似乎又恢复了宁静。而当王源和其他人在风雪中睁开双眼时,才发现面前已经被巨大的山石和积雪挡住去路,近在咫尺的山洞突然间又变得遥不可及。
同时,原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不见踪影。
“王俊凯……”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王源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在黑暗里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王俊凯呢?王俊凯怎么不见了?!
他狠狠握住了拳。
他刚刚一定是急疯了,王俊凯要进山时,他为什么不阻止?这本来根本不关他的事,这明明是他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把王俊凯扯进来?!
父母的危险处境已经叫他心如刀绞,此刻他更是血液冰凉,面无人色。
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让王源在冰天雪地中喘不过气来。
很快队伍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方才与王俊凯离得最近的向导说,那位王先生应该在滚落的山石的另一侧,虽然不知情况如何,但现在方位估计就在发现生命迹象的山洞跟前。
几人立刻开始开凿面前的阻碍物,王源眼眶血红,不知过了多久,信号不佳的对讲机那边终于传来王俊凯低沉而模糊的声音。
“山洞里有四个人,两个昏迷了,剩下两个也很虚弱,但都还活着,也没有受伤迹象。”
众人松下一口气,王源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因为护住队医,手臂和小腿都受了伤,动一动便钻心疼痛。大型救援设备在这里并不适用,他咬住牙,支撑起身子,手中的工具一刻不停地挖掘着。
阻碍道路的山石积雪虽然巨大,却并不十分坚固,很快便出现裂口,眼前景象渐渐明朗。
王俊凯并不专业,在方才的灾难中当然不可能毫发无损,他一个人费尽力气才将山洞中的人一个个背了出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
看到王俊凯站起来的那一刻,王源心中涌出的情绪难以言喻。
被困人员转移到救援队这边后立刻被裹上了铝箔保温毯。王源母亲陷入昏迷,但还好没有生命危险,在看到王俊凯时,他们本来已经几乎放弃了希望。
救援队还在继续挖掘山石,王俊凯作为那一边唯一的人,喘着粗气,将最后一人——也就是王源的父亲背了出来。王教授情况还好,至少还有意识,而就当王源握住父亲的手,帮助他过来这一边时,他眼睁睁看见王俊凯身后一块巨大岩石滚落下来。
王源的瞳孔骤然睁大,未来得及提醒,那块石头便如同恶鬼迅速俯身冲来。
世界仿佛一瞬间静止了。
山中大雪,任何惊动都可能引起危险,王源想喊都不能喊出声,闷在喉咙间的悲恸撕心裂肺。
——石头滚落时,王俊凯敏捷地翻过身,却依然没有躲过那块岩石的冲击,猩红的鲜血顿时浸透脊背,与雪白的地面形成鲜明对比,红得刺目。
眼前的景象顿时模糊一片,风雪将王源全身冻得毫无知觉,连血液都凝固,只有心口一阵阵地发疼,世界如同被黑色的海水吞没。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直到王俊凯在失去意识前,费劲力气朝着自己的方向动了动嘴唇。
“别怕。”他说。
12
睁开眼睛时,四周都是苍白的,若不是医生护士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王俊凯在半昏半醒间几乎以为还身处冰雪之中。就连睫毛都仿佛凝结了天寒地冻的冰霜,沉重到睁不开来。
他稍稍动了动,才发现身上已经绑好了绷带,背后火烧火燎地疼。乡镇医院条件有限,只能做紧急的救援措施。
“你别乱动。”
听到熟悉的清亮嗓音,王俊凯偏过头,看见王源拉开蓝色的床帘走过来。几个医生进来看过情况便出去了,王源走到床边坐下,王俊凯动了动干燥苍白的嘴唇,问:“叔叔阿姨……有没有事?”
王源摇了摇头,满脸疲惫,眼下挂着青色的黑眼圈,手臂上也绑着绷带。他喉结动了动,嗓音沙哑:“谢谢。”
“谢什么。”
王源低了低头,额发遮住眼睛,又道:“……对不起。”
“你又道什么歉,”王俊凯虚弱地牵了下嘴角,自嘲道,“那还不如说谢谢,算我见义勇为了。”
王源抿住唇不再说话,替床上那人拉了拉被子。
“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本来就喜欢登山,大学时也做过志愿者参与救援,所以这次也想帮帮忙而已。受伤只是因为意外,并不代表我是想舍出生命,你不要有负担。”王俊凯见他不语,便又开了口。
可就算他这样说,王源也始终心绪难平。
经过这么一仗,原本感冒刚好的王俊凯又开始高烧不退,刚到医院时盖了几床被子嘴唇都冻得发抖,一直昏迷不醒。他背上撕裂的伤口很大,血流得止也止不住,当时情况确实相当凶险,王源只要稍稍回想王俊凯受伤的画面,后怕的神经便抽得浑身紧绷,血液从脚底冲上天灵盖。
他手指动了动,慢慢伸出来,小心翼翼握住了王俊凯平放在病床上的手背,眼底酸涩:“还疼吗?”
王俊凯愣了愣,垂下眼帘,诚恳道:“疼啊。”
“我……”
“那能怎么办呢?下属无心工作,爱人心神不宁,我只能负责咯。”
“……”
这玩笑话有些反常,也让人猝不及防,王源眼眸闪烁,看了他很久。
这一整天的震撼已经让他方寸大乱,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艰难地张了张口:“王俊凯,为什么……”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王俊凯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两人都朝那方向投去目光。
来电显示是“婧婧”。
王俊凯皱了皱眉,他现在像个木乃伊似的躺在床上挺尸,浑身都是绷带,想动也不能动。
“接么?”王源沉着嗓子问。
王俊凯犹豫了几秒,才道:“接吧,放我耳边。”刚说完,他又制止了王源的动作:“等等,你听我现在说话声音,和平时一样吗?”
“……有点哑,还有点没力气。”
王俊凯叹口气,看了眼响个不停的手机,眼神最终软了软:“算了,接吧。”
王源滑开通话键,将手机放在了王俊凯的枕边。
王俊凯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婧婧,怎么了,有事找我?”
“……抱歉,是我太忙忘记了,等我回来立刻给你补过生日赔罪,行不行?……那当然,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穷我也没问题啊。”听到对面女孩的话,男人好看的桃花眼弯了起来,笑得温柔。
“我真的没有故意不接你电话……你听谁说的?去过公司了?”
“……我这儿哪里有医院的声音?哪有护士在讲话?你别胡思乱想,瞎担心什么,我会有什么事啊?”
“你听我声音,这还不够精神焕发?”
“……放心,凯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听话……我记得,平安夜一起吃饭,那么重要我怎么会不去呢?”
……
那样宠溺的语气,简直不像是王俊凯。王源喉结动了动,绷紧了下巴,胸口涌上一股酸涩。他怎么会如此忘乎所以,怎么都忘了还有于婧婧的存在。
她占据王俊凯心中那么重要的位置。
王源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这时才如梦初醒。
挂掉电话,见王源愣愣地站着没动,王俊凯转了转脖子,很快又蹙起眉:“我身上怎么这么黏糊糊的,能不能洗澡?”
“不能,”王源顿了顿,“……不过要是真那么不舒服,我给你擦擦吧。”
看王俊凯嘴唇苍白干燥,王源拿着毛巾过来时还顺带接了一杯开水,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王俊凯背上的伤口面积不小,绷带几乎缠住了上半身,王源只能用温毛巾象征性地擦一擦他的肩膀和肌肉匀称的手臂。
“A市青园的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王俊凯闭起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蓬松的头发散乱地铺在眉前。
“已经在收尾阶段了,”王源拉开他的胳膊,仔仔细细地顺着皮肤纹路擦了过去,“来之前我已经交接给冯部长了,他之前有经验,不会有问题。”
“嗯。”王俊凯好像挺满意,点了点头,“虽然如此,但我不会批你太长的假,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做,你知道的吧?”
“嗯,我明白。”
“对了……”王俊凯突然睁开眼,“昨天婧婧生日,我一忙就忘了,你有空去帮忙挑个礼物吧,不然她肯定不开心。”
王源点点头,嘴角轻抿:“好。”
半晌沉默。
王俊凯动了动脖子,瞥了王源缠住绷带的手臂一眼,皱起眉:“你昨天是不是也受……嘶,你轻点——”
“——王源,想谋杀亲夫啊!”
听到最后几个字,王源瞳孔一缩,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会开这样的玩笑。
“你也受伤了,就别帮我擦了,”王俊凯表情也不自然,见王源没笑,他眼中闪过一抹很快掩藏好的失落,语气又正常起来,“那只手别乱动了。”
“……嗯。”
这个人,到底是对谁都冷酷,还是对谁都这么温柔,这么好?
王源脑海中又无端闪过王俊凯满身鲜血地倒在雪地上的模样。
那双深邃似海的桃花眼紧紧地盯着他,万千星辰倒映在漆黑瞳仁中,亮得惊人。他嘴唇毫无血色,气若游丝地对自己说——
别怕。
那一刹那,王源失去浑身力气,一下跪倒在地狱般阴冷的雪地之中,眸底血红,双肩颤抖,几乎肝胆欲裂。
或许那一刻他才真正清楚,这个人在他生命中有多么重要。
大概真是有神庇佑,历史考察小组一共八人,全部奇迹般生还,只有一个伤势较重,其余都没有大碍。尤其是躲在山洞中那四位,尽管等待救援的时间较长,但几人均未受严重外伤,虽因天气寒冷导致血液循环障碍,有不同程度的冻伤,不过都没有伤及要害。
王源父母在休息两日后便已经没事了,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又受到惊吓,还需在医院里调养一阵子。
王俊凯就没那么好受了,作为受伤最重的人,他一动不动地在医院里躺了好多天,工作都只能抱着电脑在病床上完成。他没把受伤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也没请什么护工帮忙,王源为了照顾他,干脆一连休了攒了两年的年假,快把医院当成家了。
从楼上父母那里下来,王源拎着饭盒推开王俊凯病房的门,看见对方没如往常一般躺在床上,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
他身材好,个高腿长,穿着病号服也仍然气质不凡,只是看上去不再那么尖锐锋利、无坚不摧,倒显出几分平日绝不会流露出来的脆弱。
王俊凯见王源进来,便掀起眼皮,额发温顺地垂在眉上:“陪我出去走走吧,太闷了。”
“……好。”
难得他没说工作的事——王源知道因为这件节外生枝的事王俊凯耽误了不少工作,心中歉疚,但也不愿他神经一直紧绷,毕竟不利于身体康复。
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总是好事。
不过虽说是休假,王源也没闲着,除了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他也通宵工作好几晚,希望能给王俊凯减少负担,因此显得有些疲倦,眼下的黑眼圈就没褪下去过,站着都快睡着。
“难得来西藏,不出去玩岂不是太可惜了?”散步到镇医院的门口,王俊凯朝王源笑了笑,“反正都到这里了,纳木错湖我们总该好好欣赏吧?”
王俊凯很少这样心血来潮,不过他说了便一定要做到,还格外有情调,当晚就在湖边扎了个帐篷。王源见他身体状况不错,便由他去了。
难怪纳木错湖又叫天湖,即使冬天湖水冻结,依然蓝得像广阔天空,美丽无暇,令人震撼。层层叠叠的蓝色波涛分明是静止的,凝固的,却依旧拥有动态的美感。夜空与湖水融为一体,星星从天上坠落湖底,耀眼非常。遥望草原湖泊和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青藏高原的壮阔与孤寂非亲眼目睹不能体会。
两人在湖边生起火,火星迸溅,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平生一股温暖之意。火光照得王源脸庞发亮,那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就更加动人。王俊凯此刻仍旧“勉为其难”地披着王源借的那件羽绒服,侧头看他,王源望向湖面的眼神如此澄澈,唇角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
王俊凯的心不由安宁下来。
从那天会议室里王源的失神,到火车上他崩溃大哭,再到进山时的愁眉不展和在医院里的担惊受怕与疲惫不堪,这样纯粹而美好的笑容竟已是久违了。
“你在这里坐着,我过去一下。”王俊凯突然开口。
“去哪儿?”王源一愣,“你要做什么,我替你去就是了,你伤还没好。”
“不用,不碍事,你坐着就好。”王俊凯一把按住他意欲起身的肩膀,“很快回来。”
他没骗人,果然几分钟后便折返,回来时手里提了一袋子啤酒。
“你疯了?”王源盯住他,“你伤不想好了?”
“喝一点没事,”王俊凯坐下来,不由分说地打开一罐,“天冷正好暖暖胃。再说是啤酒而已,又不会喝醉。”
“……”王源看了眼地上的袋子,“就喝一点,喝一点你买这么多?”
“所以你帮帮忙咯,”王俊凯笑了笑,头发被晚风吹得飘起来,“不要浪费。”
“你这人真是……”
“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骑摩托车带你去看过海——就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沙滩上。你去给我买东西喝,冰的,拿在手上都冷。”王俊凯突然道。
因为两人关系尴尬,算不上生疏却又说不上真正的亲密,他很少同王源这样掏心般讲往事,这时提及,不知是不是两口酒就已经让他有了醉意。
“小时候?”王源皱了皱眉——明明那时他都十四五岁了,“那也叫小时候?”
“对,没错,”王俊凯很肯定地点点头,表情像是有些怀念,“那时候你还非常小。”
王源看他一眼,晃了晃手里喝掉一半的啤酒:“那时候我给你买的可不是这个,只是可乐而已。”
“所以啊,”王俊凯抬头望了望天空,“十年都过去了。”
明明劝王俊凯的时候义正言辞,可真正喝起来,王源倒一点不比王俊凯喝得少,仿佛心中有什么苦闷急需发泄似的。
身处海拔4178米,仰头时夜空恍若伸手可触,是真正的“手可摘星辰”。夜幕如同一张巨大的画布,散落的星子是天神的随性挥墨,不止是单调的深蓝与银白,佐以碧绿,深紫,还有蔷薇般的红做点缀。银河宛如随时会倾落的雨,在头顶闪闪发光。
“难怪有人说最适合看星星的五个地方,是青海茶卡盐湖、敦煌、长白山、新疆塔里木盆地,和西藏纳木错。果然名不虚传。”王源喝得脸颊发热,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像真要摘颗星星,“回到S市就看不到这样的星空了吧。”
王俊凯偏头看他一眼,瞳仁如温柔湖泊,似有水光浮沉:“你很喜欢?”
王源笑了笑,没有回答。
好半天后,他放下手中空空的啤酒,又扫了一眼地上歪七扭八的易拉罐,垂下睫毛,突然哽咽道:“王俊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王俊凯听罢,仰脖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那你就不要谢。”
王源喉结微动,眼神有些迷离,像是醉了:“你是我父母的救命恩人……你知道吗,他们在那里等了很久,他们说都快要绝望了……是你,是你……”
“王源,”王俊凯打断他,好像听进了他的话,又好像没有,意识飘远,眼神也开始涣散,岔开了话题,“你知道吗……”
他顿了顿,才又道:“你知道吗,有的人,是永远等不到的。”
他说的早已不是搜救的事。
从十年前到十年后,王源心上一直有着另一个人,他怎么能够这么专一,这么坚持,这么笨?
回想起来西藏的前一晚,王源还将王文楷那枚项链拿出来摩挲细看,王俊凯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可自己又高明到哪里去呢,从十年前到十年后,还不是一如既往,将心挂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身上,不知道放自己一条生路。明知他心有所属,还要跟着他长途跋涉到遥远的西藏,还差点送了命。要说愚蠢执着,谁有他登峰造极。
王源不知道王俊凯意有何指,却也突然感同身受般心如刀绞。
爱的人是一座愚公难移的山,他横在那里,让你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让你变得愚笨,变得不知变通,让你患得患失,让你小心翼翼,让你甘愿与他陷入长久的沉默和僵持。
王源掀起眼皮,眼前的人影有些许模糊。他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目光描摹过他浓密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还有薄薄的嘴唇,心中的酸涩与疲累被酒精浸泡得蠢蠢欲动。
他看出那个人极力想要掩藏的悲凉。
这两天发生的事对王源而言已经惊天动地。他望着星辰下轮廓模糊的王俊凯,山中噩梦般的瞬间再一次冲进他的脑海,再一次提醒——
他差点就失去了他。
王源咬了咬牙,借着酒意微微仰起头,朝王俊凯张了张嘴,有什么话已经横冲直撞地冲到了嘴边。
他深吸一口气,脖颈上现出条条青筋,可最后,也只是吞下满口荆棘,缓缓道:“王俊凯,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王俊凯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在原地一动不动。
“抱歉,我好像真的喝醉了……”王源苦笑,垂下了头,“别理我啊……”
而下一秒,他便被人紧紧抱进了怀中。
王俊凯的手臂狠狠箍住他的腰背,好像不这样做,怀里的人随时都会逃走一样。他抱得太紧了,以至于身体都在颤抖,被绷带缠住的脊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他毫不在意,温热的鼻息和醉人的酒意尽数喷洒在王源的颈窝。
王源睁大了眼睛,耳畔仍有火堆噼噼啪啪的声响。
王俊凯的胸膛如想象中一样滚烫。
“喂……”王源嗓音沙哑,宛若干渴几天的人。
他颤抖着抚上王俊凯的背,像能隔着衣料和绷带触碰到还未愈合的伤口,声音竟有几分哽咽:“小心你的伤啊。”
王俊凯闷头将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他的颈侧。
敏感的皮肤被触碰,王源浑身一震,微微退开一点身体,急促的呼吸间,酒气与病号服上的消毒水味交融。
最爱的人近在咫尺。
王源缓缓闭上眼。醉意朦胧中,王俊凯微微俯身,吻住了面前那双淡色的嘴唇,轻轻摩挲,温柔缠绵。
月光与星辉洒在帐篷顶,火苗跳动着,遮掩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