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霜

就凭摘星的手臂,为地球每夜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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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终点把我们照亮

*为抢票攒人品,同时也睡不着,所以熬夜修改和扩充了之前微博上圆梦大赛的文。增加了感情线和部分情节,改动内容不算很多,因为想保留一些原来青涩懵懂的感觉。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邬童X班小松,成年后设定


愿终点把我们照亮

  

01

 

地铁里灯光惨白,巨幅电子屏上广告明星灿烂的笑容在视觉中暂留,仿佛正随着车厢高速移动。晚上十点半,玻璃中依旧映出满满的人影。都市中被高速压缩的时间在这块铁皮中延缓了,习惯了996的上班族得以寻求一个喘息的空当,都低着头刷手机或闭眼小憩。

连续下了一周雨的夏季格外闷热潮湿,上一站进了不少人,地铁里到处是湿漉漉的雨伞。

水珠从垂下的伞尖滴落到锃亮的皮鞋上,邬童低头看了一眼,一行细细的水渍如同一只爬虫,蜿蜒没入鞋侧。

很久没有坐过地铁了,还有些不适应。他一手抓着拉环,另一只手解开了白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露出来的皮肤泛着红,一路蔓延到脖颈和脸颊。邬童从玻璃里看了看自己,仪表还算端正,看来没有被那群老同学灌得太过分。

 

高中毕业之后,这还是邬童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其中大部分人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当初大家感情都很好,漫长的时间也没有冲淡熟悉感,两杯酒下肚又好像回到青涩时光。

焦耳如今已经将他“小喇叭”的名号发扬光大——他顺应时代浪潮搞起了自媒体,运营的那个八卦娱乐公众号天天起一些“秘闻!某男星深夜出入豪宅,真相令人咋舌……”之类搏出位的标题,阅读量还挺高,这个月刚过半,都有好几条10万+了,把他美得在酒桌上吹了俩小时。

栗梓进了四大做审计,每天焦头烂额,席间还抱着电脑算报表。沙婉在旁边贴心地给她夹菜,劝她把工作放一放,“休息时间就应该关机消失,下班还出现的老板都是耍流氓。”

栗梓一边敲字一边抽空回她:“你这是还没进社会,抓紧时间享福吧,学生和社畜是两个物种。”沙婉还在国外读书深造,这也是毕业前最后一个暑假了。

谭耀耀成了标准码农,张口闭口“Java是世界上最好的语言”。陆通笑他发量变稀少了,又将话题扯到近来政策收紧,金融业不好混。尹柯在旁边笑笑不开口,他当了美术老师,看起来比高中时更沉稳了一些。

邬童自己呢,过得不好不坏,他毕业后就自己创了业,拒绝家里支持,起步时申请了大学生创业贷款。这两年创业赛道拥挤,竞争激烈残酷,好在他手里有些资源和人脉,虽然开始时万分艰难,现在一切也算缓缓走上正轨。邬童一向信奉稳扎稳打,并不着急。

 

这样看来,大家都变了许多,当初穿着校服打打闹闹的轮廓越来越模糊。

可是只有一个人,仍然活在原来的那条轨迹上,怀揣着他们所有人年少时的热爱与梦想。

——班小松。

 

邬童知道今天自己会看到他,可见到面时还是有些失态。光是听到别人喊他的名字,他就不小心碰倒了面前的酒杯,红色的液体洇湿了桌布。

邬童掩盖住慌乱,淡定地站起身,面前的青年便摘下了头顶那只印着双清市棒球队LOGO的帽子,大方地朝他伸出了手。

“邬童,”班小松仍然是年少时杏眼明亮的模样,坦坦荡荡,“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邬童握住了那只手,掌心相碰时竟然有一种灼烧感,一直从皮肤刺到神经里。

 

“欸,小松啊,听说双清队今年全国联赛打进决赛啦?”焦耳搭上班小松的肩膀,“有点东西嘛。”

“是啊,好多年没进过决赛了,都快忘记这是什么感觉了。”身为球队队长,班小松将沉重的压力说得轻描淡写,“下周就要比了,现在训练可紧呢。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你心里得有点数啊。”

“那是那是,知道,班队您大忙人。还不是咱们王牌投手面子大,才请得动你出山。”

“焦耳,瞎说什么呢,”班小松皱了皱眉,“我才不是因为……”

“别否认啊!要不以前的聚会你怎么都不来,明明你一直就在双清待着。要不是今年邬童回——唔!”

班小松夹了一块金黄色的松鼠桂鱼塞进他嘴里:“吃也堵不上你的嘴。”他缩了缩脖子,转过头,与邬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很快,班小松便拧过了脖子,转去和另一侧的陆通高谈阔论今日股票了。

 

可能是因为班小松的棒球帽太过打眼,酒过三巡,话题还是回到了他们一群人当初心心念念的棒球上。那是他们曾经一起恣意挥洒过青春汗水的证明,是至今回想起来仍旧闪闪发光的记忆,是迄今为止二十多年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十几岁的他们将月亮岛小熊队这支没有人看好的菜鸟队伍一路打进了总决赛的舞台,高三那年,他们还顺利抱回了联赛的冠军——然而大家印象最深刻的,却还是输给中加的那一次。

对方外野手将邬童奋力击向场外的球截杀时,那种遗憾的心情已经记不清了,大家印象中只有班小松仍然坚持向本垒奔跑的背影,那道背影让全场都高喊着“小熊”为他们加油。那大概是最热血的时刻,是无论再过五六年还是十几二十年,哪怕已经成为长着啤酒肚的大叔,都能与人在喝酒聊天时吹嘘的骄傲故事。

无论多久,他们每一个人,都仍在为那个倾尽全力拼搏的夏天而闪耀着。

 

而只有邬童知道,裁判宣布比赛结束之后,那仍旧坚定执着的奔跑,那锲而不舍的勇气,是班小松对他的承诺,是为了不想让他留下遗憾而用尽的全力。

就是在那个时候,邬童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再也离不开班小松这个人了。就像现在,即便不停的有老同学来给自己敬酒,邬童依然时不时将目光投到班小松的身上。

 

现在国内发展棒球运动到底还是困难,班小松也忍不住跟老同学吐苦水。首先,看比赛的人就不多,大众接受度低,大部分人连规则都不熟悉;再者,比起足球篮球乒乓球,棒球的场地装备受限都更多,球棒、手套、头盔、护胸,这些东西都是消耗品,需要大量资金投入。他们队别说训练了,现在光是拉赞助商都已经焦头烂额,就算这回拿了冠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下一年的联赛。

 

班小松抱着酒杯愁眉苦脸地说,最坏的打算,以后就跟陶西一样回月亮岛当体育老师算了。他相信总有一天棒球一定会成为国内主流运动,那时的赛场,就等着他徒弟去征战了。

 

邬童看见班小松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一向明媚的眼底铺上一层化不开的忧愁。兴许是他盯得太久,班小松被这目光烫到,忍不住看了邬童一眼。四目交接,两人又都慌忙转移了视线。

 

栗梓终于完成工作,合上电脑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邬童和班小松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暗涌。

她估计是他俩之前那点事儿唯一的知情人了。见他们如今的模样,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02

 

班小松和邬童关系亲密,这在高中也不是什么新闻,两人天天同进同出,球场上又默契十足,真是想分开都难。每回班小松一腔热血冲动行事,都是邬童安抚善后;而每回邬童脾气臭,冷着脸不好好和人沟通,都是班小松顺着毛摸,充当他的翻译传话筒。

邬童一度曾笃定他会和班小松一直这么走下去,未来很长,但他偏偏就有这种决心。后来回望,也不知道当时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高三拿到联赛冠军那天,两人都高兴坏了,把那个金色的奖杯亲了又亲,几乎忍不住想要跳起来,激动的心情掩盖了一切萌芽的悸动。

晚上班小松请邬童去他们家面馆吃饭,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最后邬童干脆在班小松家留宿。家里的别墅虽好,但空空荡荡,过于冷清,班小松的房间不大,却和他本人一样,明亮又温暖,让人安心。墙上、柜子上摆满了棒球明星的挂画、手办,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大大方方展示着他心里最热爱的东西,简单而纯粹。

洗过澡之后,邬童和班小松钻进印满棒球图案的被子里,头挨着头继续说着他们的未来和梦想,一直说到眼睛在黑暗中闪出亮晶晶的光芒。

班小松热爱棒球,以后就决定了要走这条路;而邬童则是把棒球当做最喜欢的兴趣爱好,况且他手臂上有旧伤,走职业这条路,强度太大会吃不消。长大后,他想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成功商人,替他分担肩上的重任。

邬童说这个理想还有点模糊,他暂时还没有完全想好到底以后想要做什么,班小松却坚定地对他说:“你一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就像你喜欢打棒球就能成为王牌投手一样——他对邬童向来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第二天醒来时,两人在被窝里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一块儿,班小松一头乱发枕着邬童的手臂,邬童一条长腿跨在班小松的腰间。睁开眼看到彼此时,都忍不住乐出了声。

晨曦照进明亮的房间,落在两人脸上。邬童迎着那道光线,缓缓凑过头去,在班小松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那么自然,自然到班小松没有一点惊讶,好像早就在等着他这么做。

 

03

 

老天安排我遇见这样一个你,一定是早有预谋。我也早就为此做好万全准备。

 

04

 

再绚烂的青春也有落幕那天。梧桐最茂盛的时候,他们迎来了毕业,大家各奔东西,踏上不同前程。

邬童如愿考去北京的大学读金融,开学前班小松去机场送别,但一句话都不说。邬童难得显露温柔,伸手揉乱他柔软的头发,又在他额前轻吻:“小松,你要加油,我以后就在观众席看你的比赛,看你拿冠军。”

班小松的眼睛如同两颗湿漉漉的黑葡萄,眨了两下,对他郑重地点了头。

他们有各自理想要追,每一步都是为梦前行。

 

邬童想当然地认为,现代科技如此发达,地理上的距离不可能影响他和班小松之间的感情。

他信心十足,但现实却如一个高高的浪头,一瞬间打趴了他。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本就脆弱。面对面交流尚且不能将沟通进行得完美无缺,短信、语音这些渠道就更难完成这个任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邬童发现他和班小松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了。以前能够聊一整晚不停歇,后来只说句“晚安”就各自睡去。两人都忙,抽不出空:邬童进了学生会,大小事务应接不暇;而班小松在大学里的训练强度和高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晚上一沾枕头就能进入梦乡。

最开始,他们坚持至少每两周都见一次面,心照不宣地你来我往,一人一回。然而一月一次的交通费对班小松来说并不是个小数目,邬童每回飞机两小时就到的距离,他要偷偷坐一晚上的火车,往往刚刚见面就已经筋疲力竭,心力交瘁。

邬童不知情,只当他对于见面并没有那么高兴,也跟着失去热情。

渐渐地,不记得是谁失约了一次,这个双方默认的“约定”就慢慢失去了效力,只剩两叠藏在铁盒中的车票与机票。

 

邬童印象中,他最后一次去找班小松,是大三那年对方的生日。

深秋树叶枯黄,微凉的雨水打在车窗,织成细密的网。邬童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坐过火车,轨道的噪声让他无法阖眼休息,只能撑着头看外面朦胧的夜色。

 

就在上周,他和班小松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吵得异常严重。

 

那段时间班小松他们队里正在招人,他作为主力队员,自然对此事很是上心。没想到有一天意外发现学校里有个新生是以前中加银鹰队的王牌,于是班小松又开始了他无敌的软磨硬泡大法,劝说小师弟参加他们市队的选拔。

晚上班小松和邬童打电话,就常常抱怨这事儿。小师弟油盐不进,很是难搞,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他是宿敌月亮岛中学毕业的,就更难搞了。邬童刚开始还会为恋人出谋划策想几招,后来就慢慢开始感到烦躁。

他了解班小松,这个人就是这么执着,这么理想化,一腔热血,看起来非常好说话,可是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追不回来。他天天追着学弟劝,跑上跑下,闹得人尽皆知,就是不死心,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说服。棒球队对他来说高于一切,个人的面子毫不重要。

 

这本身也不是什么错事,却突然在某个瞬间触到了邬童的逆鳞。本来开开心心地想为班小松策划生日惊喜,结果两人却在电话里不欢而散,邬童一怒之下便退了一早定下的机票。然而冷静几天,理智终于爬回脑海,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见上一面。

机票已经买不到,双清市后年才会通高铁,于是邬童翻了又翻,也只能坐最普通的火车,要在车上过一夜。

 

05

 

鸣笛响起,火车驶离灯火辉煌、五光十色的北京,融入深秋的雨幕。

车厢内充斥着汗味和泡面味,邬童从小娇生惯养,没遭过这种罪,太阳穴跳了一夜,终于在第一缕晨曦照进车窗时听到了“到站”的播报。

走出站台时,他在广告牌的玻璃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颓靡,疲惫,书包压垮双肩,一向清爽的头发出了油,乱糟糟地顶在脑袋上。这样子真不像自己,可是又莫名那么熟悉。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每一次从双清市来北京找自己的班小松。

一次又一次,车票都叠了半本专业书那么高。

 

班小松的性格是大度包容好相处的典型,但也十足执拗,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那么傻,为了组建好棒球队,受伤也非要执着完成长跑——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是邬童第一个心动的瞬间。

所以邬童约他出来时就看出他根本没有消气,还是处于和自己吵架的状态,但是矛盾的是,见到邬童后,开心与惊喜还是从那双杏仁眼中溢了出来。他本来就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

 

邬童按照原计划带班小松去江边参加音乐烟火节。因为是第一届举办,到处都是年轻的情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天黑下来,两人坐在草地上沉默不语,斑斓的烟火在夜空中高高升起,绚烂绽开,又落寞凋零。

因为前一晚没睡好,邬童困得直打哈欠,眼泪都要从眼角飞出来。音乐随着爆破声一同响起,他把沉重的脑袋靠在班小松的肩头,敏锐地听见对方的手机在他裤袋里震了两下。

班小松将手机拿出来,邬童看了一眼,师弟的名字赫然在目。

说来也奇怪,那小师弟原先像个掰不开的蚌壳,可不知道是被班小松打动了还是怎么着,竟然开始主动约他吃饭,但就是偏偏对入队的事情不松口。班小松没看出什么别的心思,为了软磨硬泡,只好赴约,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最近的频率却越来越高。邬童都看出来不对头了,班小松还一头的劲,好言好语地回复。

手机屏幕上你来往我的句子如同一把把剑,刺在邬童心头。

 

班小松这人就那么喜欢追着别人跑吗?

烟火的光辉映在少年脸上,明明暗暗,照得人如同一张印着回忆的旧照片。邬童看着这旧相片,不经意被拉入时光的齿轮,回想起他刚刚转学到月亮岛时的事情。

那时班小松为了拉他一起重组棒球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给他买零食,一路追到厕所,甚至还跑来甜品社当免费劳力。自己拒绝无数次,打翻了他手里想要送给自己的零食,他也没生什么气,照样不屈不挠,一双眼满是热忱。

邬童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他相信自己与班小松是命中注定,所以这份感情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锲而不舍是班小松的性格,死缠烂打这种事对邬童来说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做的,但对他班小松来说却轻而易举,好像完全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其实邬童心里也清楚,班小松单纯善良,绝对不可能背叛他,也并没有喜欢上别人,可他突然对这份一直笃定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这一点怀疑落入土里,却生了根,长出了伤痕累累的树苗。

 

或许班小松就是一个有着很多爱的人,邬童想。他这辈子会遇上无数瑰丽的可能,自己并不是那个唯一。他有多独特,恐怕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那天的最后依旧不完满,想说的“生日快乐”没能说出口,他们还是因为这条短信大吵了一架。班小松愤怒于邬童的不理解和猜疑,而邬童同以前一样,本就爱说违心的反话,伤人又伤己,每一句都咄咄逼人,捅进肺腑。以往他说反话,班小松总是能一眼看穿,调侃他“傲娇”属性到老都改不了——可这一次他却当了真。

“邬童,你天生就是发光的,当然不会知道追着光跑的人是什么心情。”

烟火从江面升起,飞舞的流光落在邬童眼睛里,亮如白昼,生生不息。

班小松看着他,嘴唇抿成倔强的一条线。

 

06

 

后来邬童挺讽刺地想,原来那次吵架就叫做分手。

很潦草地,他们的感情结束时和开始一样寡淡无味,云淡风轻,就这样无疾而终。多年细心呵护才堆砌而成的堡垒说塌就塌,谁也没守住。

之后的两年里,他们再也没见过面,偶尔逢年过节发个短信,都是中规中矩的群发问候,好像都要装作自己不在意也不回避。明明没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却谁也不愿意率先低头。

 

今年开始,邬童逐渐将事业的重心转移回了双清市,父亲年纪逐渐大了,他也想在身边照应。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参加这次同学会。

 

地铁到站,邬童随着惯性晃了晃身形。门缓缓打开,这节车厢内从这里下站的乘客只有他一个,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发现前面的身影如此熟悉——

蓝色的棒球帽,白色的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两条腿又直又细,在裤管里晃荡。

 

“班小松。”邬童叫住了他。

那人猛地回头,像是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从不同车厢上了地铁,又在同一站下车,而彼此之间毫无察觉。

时过境迁,原来他们也能好好说话,好好叙一叙旧。

 

“你也提前走了?”班小松眼睛眨了眨,还和十几岁的时候一样,单纯无害。
“嗯,我怕继续呆着,焦耳和陆通要把我灌吐了。”

班小松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哪儿喝得过你……噢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塞进邬童手里,“下周我们队有比赛来着……是今年全国棒球联赛的总决赛。我给大家都留了门票,如果你有空,也来看吧。”

邬童怔了怔,旋即捏紧了手里那张门票,轻声说:“好。”

分别前,他递了张名片给班小松,跟他说有空常联系。班小松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道:“这下真的有点儿我们是大人的实感了。”

 

07

 

从6月入梅开始,双清市的雨已经接连下了两周,全市人民怨声载道,衣物永远晒不干,都快要发霉,窗户玻璃上也总是湿漉漉的,冒着水珠。

然而周六早上,许久未曾露面的太阳突然探出了头。黏糊糊的空气被凉爽的熏风吹散,市立棒球场悬挂起高高的彩虹,如彩色缎带横跨过整个扇形区域,仿佛正预示着好兆头。

 

邬童找到座位的时候,旁边已经坐着一堆熟悉的人了:焦耳、陆通、薛铁、谭耀耀、尹柯、栗梓、沙婉……栗梓看到他来,立马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个夸张的头箍,上面立着几个发光的大字:双清队必胜!

邬童嘴角抽了抽,陆通见状撞了撞他的胳膊:“你干嘛呢,还不快戴上给小松加油。”

“这什么玩意儿啊,”邬童对他高冷地翻个白眼,“要戴你自己戴,我才不戴!”

 

 

几分钟后,两队开始各自进场。这里是双清队的主场,一行人都显得意气风发,胜券在握。班小松作为队长走在最前面,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棒球服,一如初见时那样朝气蓬勃。

夏日的蝉鸣在耳边响起,久违的阳光将绿色的人工草皮照得发亮。班小松抬头朝观众席看了一眼,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邬童装作没事地摸了摸鬓角,手背挡住从右边齐齐袭来的一众目光,头顶上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字耀武扬威。

——双清队必胜!

 

裁判员宣布比赛正式开始,大伙的心思就全都集中到赛场上去了。

班小松依然是他擅长的游击手,他身手明显比高中时灵活了太多,头脑清醒,牢牢防守着二垒和三垒之间的各种来球,同时战术意识也大大提升,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左路和中路外场球的接力拦截,与队友配合默契。

 

球场上这个挥汗如雨、拼尽全力的人,如此闪耀,如此璀璨,仿佛浑身上下都有着生生不息的光。

 

时空变换,邬童恍若又回到十七岁的那个夏天,炽热的阳光,冰凉的汽水,啦啦队女孩扬起的裙摆,绿色的草地,沾染泥土的棒球,白色的垒包,看不到头的界外线,闪烁的记分板,内野界外区的围墙……还有班小松充满希望的眼眸。

 

十七岁的班小松和现在的班小松不断重合,他戴着头盔在球场上奔跑,每一分每一秒都尽情燃烧着他的青春。而坐在观众席上的他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胡子拉碴,有的穿上细细的高跟鞋,有的戴上昂贵的名表。时光飞逝,他们或是成为了理想中的大人,或是渐渐与最初的梦想背道而驰。然而此刻,他们曾共同拥有过的青春仿佛齐齐投射到了球场上的那个男人身上,那个奔跑不歇的身影将他们带回到另一个时空。

那个时空里的夏天,紫阳花静静盛开,汗水、热泪、梦想、愿望、爱情、近在咫尺的青空、遥远的星辰,珍贵的宝物通通散落在脚边,只要弯下腰就能够捡拾。

 

邬童现在无比确信,班小松在烟火下的那句话说错了。

他说自己是追着光跑的人,可在他看来,恰好完全相反。

年少时的邬童不善交际,不会表达内心的情感,常常遭人误解,于是渐渐给自己周身建造铜墙铁壁,企图将自己变得百毒不侵。而班小松就如同一道炙热的阳光,横冲直撞又毫不费力地撞碎那道墙,闯进他平淡的生活,将他拉到了温暖的阳光下。从此,他开始有了梦想,有了目标,有了倾尽全力去为一件事拼搏的力量。这股力量有多么难得多么坚定,即使分手也丝毫未曾受到影响,它深深长在了邬童的心里,建成一座屹立不倒的灯塔,不灭的光带他走过暗礁险滩,让他在最艰难时也从未想过放弃,咬着牙一路走到了这里。

对他来说,班小松才是发光的,而他是一直追逐着这道光奔跑的人。

他猜疑过,畏惧过,犹豫过,却永远无法拒绝光的吸引。

 

08

 

比赛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双清队以一记漂亮的本垒打,惊险斩获了今年联赛的冠军。

班小松热泪盈眶,大喊大叫着和他的队员们拥抱在一起。他被大家高高地抛起来,欢呼声响彻青空。

那一刻,有关青春的感动如同一场大雨,落在每个人的头顶。他们被淋得浑身湿透,却有了理由在这雨声的遮掩下放肆大哭,开怀大笑。

 

被队友们放下来之后,班小松觉得自己腿都要软了。

他刚要转身训诫大家不能得意忘形,球队经理就一边喊着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跑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班队!班队!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咱们……咱们、咱们——”

“咱们有赞助了!”

 

“什么?”“真的吗?!真的吗?!”“是哪家本土企业?”“球队有救了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大伙都坐不住了,立时以经理和班小松为圆心围成了一圈。

“真的真的!”经理也还沉浸在刚刚夺冠的喜悦中,话都说不利索了,“其……其实,其实咱们已经谈了好几天了,就是这家公司!这公司不大,但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棒球迷,出手超级大方!”

她指着文件上那一行大字,班小松定睛一看,突然愣住了。呆怔片刻,他突然飞快地挤出人群,跑到休息区翻出自己的包,从夹层中抽出一张保存得崭新无比的名片。

班小松将名片上那几个烫黑的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果然,和经理拿出的那个文件上的公司抬头,一模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见邬童穿着笔挺的西装,头上戴着“双清队必胜”的头箍,正遥远地望着自己。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从容,那样熠熠生辉,岁月没有带走他一丝一毫的光芒。

他永远是自己青春岁月中最鲜亮的色彩,也永远会在他的危难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09

 

六月的微风如此温暖,吹得人脸上发痒。

邬童以前最伤人的时候说,在班小松的世界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少他一个也无所谓,遇不遇见他,他的人生都不会有所改变。

可他根本不知道,在班小松这里,邬童就是独一无二的执念,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选择。

最初他是因为老爸才开始热爱棒球,可后来,他看见了邬童的强大,他被那耀眼的光芒刺伤,又不可避免地被深深吸引。他追逐着邬童的脚步,拼了命地训练,拼了命地努力,终于能与他并肩同行。因为邬童,他开始更加地热爱棒球,开始真实地触摸到梦想的形状,并产生想要将棒球变成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这样的念头。

是邬童为他找到了这一条路,让他找到未来的意义,所以他排除万难,偏要一条道走到黑,直到有朝一日看见光明的出口。而他希望在那个出口,有人正如少年时一般等着他。

所以什么面子什么流言都不重要,他心里藏着更加珍贵的宝物。在双清队最缺人的时候,他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一支队伍,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带领着大家,走到了全国冠军的领奖台。

如果这就是那个光明的出口,那他等到了。

 

遥遥相望的视线在青春的大雨中变得灼热而滚烫。

因为彼此,他们蹒跚跋涉过的青春得以加倍完满,得以多姿多彩、无可复制。

班小松忍不住咧开嘴角笑了,他看见目光尽头的邬童也同样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如少年模样。万语千言都尽在不言中。

他们还有漫长的未来去解青春的疑惑。

 

年华易逝,世界变换,城市每一天都有着新的面貌。别人改变,可他们永远不变,永远在颠沛流离中行进,永远披着青春的霞光。

永远无畏,永远坚定不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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