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霜

就凭摘星的手臂,为地球每夜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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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海

给我们最可爱的鱼头头 @鱼头鱼头煮汤不愁 的生贺,其实这篇也就一万六千字,可是天知道我磨磨唧唧写了多久……迟到这么长时间实在是连句生快都不好意思说了哈哈哈哈。

短篇完结。

BGM:张智成《暗恋》

 

 

离秘密最近的一回,是高考之后的那次聚会狂欢。

王源蜷在被子里,打得过低的空调让他胳膊上浮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盛夏的炎热和躁动被尽数隔绝在公寓楼的钢化玻璃窗之外。他紧闭着双眼,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推拉门那一边传来,随紧促的脚步声一起越来越近。沈崇嬉皮笑脸地喊:“走起,不敢的话就罚酒啊,凯哥你还能不能喝了?”

“小点声会死么你。”王源听见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这样说,“别吵醒睡下的人。”

“好好好,”沈崇压低了声音,轻手轻脚拉开木门,“说好了啊,你得亲到王源儿的嘴才算过关,‘借位’不算!”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王俊凯呛他,却敌不过剩下几个兄弟轮番犯浑起哄,只能败下阵来,懒洋洋地接,“知道了知道了我去,都闭嘴。”

没妹子的真心话大冒险还兴致勃勃地玩了一晚上,这几个十八岁少年实在是闲得很。

 

靠近四仰八叉地睡了三四个男生的大床边,几人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屋里只剩王源身边熟睡的胖子鼾声震天响——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哥们儿站定时,他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翻了个身,结实的床板都跟着嘎吱嘎吱响。

沈崇顿了一顿,才坏笑着拍拍王俊凯的肩膀,努了下嘴:“去,源儿没醒。”

王源放在被子里的手攥了攥,修建整齐的指甲掐在肉上。他闻到越来越浓郁的啤酒味,混着一点香槟的醇美——醉了一晚上的脑子混混沌沌,此时惊醒,竟以毒攻毒般生出几分清明。

胖子持续的打鼾随着一记突然高亢的呼噜戛然而止,周围静悄悄的,整个城市都陷入睡眠。

几秒后,王源意识到自己阖起的眼皮上方缓缓覆来一片阴影,遮天蔽日似的,让周遭景物都遁了形。他听到王俊凯有些沉重的呼吸声,于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睫毛,尽量让呼吸平缓绵长。

他是故意装睡的。

随着对方俯身的动作,熟悉的气味和带着醉人酒意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面庞。他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薄薄的空调被和少年单薄的胸腔近乎压不住那震耳欲聋的砰砰声,响得人胆战心惊,指尖冰凉。

双唇间距越来越近。

王源紧握拳头,双目未睁,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一双近在咫尺的桃花眼沾染醉意的样子。

漆黑瞳仁,深得像海。

 

 

王源从小在一个山水环绕的城市长大,骨子里养着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造就的隽永与温雅,眼底却藏着不露声色的傲岸。

幼时,他家住在一条热闹的街上,对面有家卖泡泡糖的杂货店,他每天清晨系着红领巾、背着小书包走过,都要躲着他妈偷偷从口袋里抠出五毛的早饭钱,买块糖来嚼。

孤抱芳槐叶的早蝉鸣叫不如小少年踏在柏油路面的脚步声响亮,夏日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在王源肉嘟嘟的手臂上,照得浮起一层绒绒的毛。他嚼着甜甜的泡泡糖,突然看见这条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街上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

陌生的男孩穿着格子衬衫,走一步踢一下石子儿,给自己找乐子似的。黑色头发被风吹起来时,他饱满的额头和天生英气的眉便见了天日,底下一双尚稚嫩的桃眼,过分纤长的睫毛上叠了沉甸甸的阳光,镀成金色的。

王源当时一边吹着富含糖精和色素的泡泡一边想,还挺好看的。这个人。

那是第一次遇见。

 

后来在讲台上再次见到这个男孩时,阳光从窗外流进教室的速度突然变得异常缓慢,就那样一寸一寸淌过他的面颊,像要拼命驻足在这样一张故作成熟的年少脸庞。男孩挺直脊背,努力敛去眉目间的紧张,一本正经地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王俊凯,从X市转学过来,希望能与同学们好好相处。”

 

王源抬头愣了愣,没忍住拍了下大腿,低呼:“是他呀!”

虎头虎脑的同桌立刻凑过来,问:“咋,是你认识的人?”

“……”王源嘿嘿笑,“不认识。”

他一只胳膊搭在桌沿,又掀起眼皮看了王俊凯一眼,冷不防和对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两人对视片刻,听见班主任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王俊凯,你就先坐在靠窗的那个空位吧。”

是王源的前桌。

缘分如锦绣长卷,自此落下第一行针脚。 

 

孩提时代,王源关于大海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王俊凯。

王俊凯的家乡是一个靠海的城市,小孩子总爱留恋故土,转学过来之后,他时常同座位周围的伙伴们讲述那些美得波澜壮阔的画面。王源从王俊凯绘声绘色的描绘中,勾勒出了最初的向往。

他少时的梦里常出现这样的情景:细碎的金沙柔软盖过脚面,咸涩的海风让唇齿留下淡淡的盐味,波涛一浪一浪地翻涌过来,绽放成晶莹雪白的水花,每颗水珠都在太阳底下闪耀光芒。而海岸线在目光不可及的远处模糊,和蔚蓝天空蔓延成一片。

点点滴滴,全部都能变成王俊凯变声期前稚嫩的尾音上扬的语调。

 

小时候的王源在王俊凯眼中是个调皮的机灵鬼,在班里的男生女生中间都非常吃得开;而在王源看来,王俊凯则是个无比耿直的男孩。他最记得有一年冬天,王俊凯在单薄的校服外面披了件蓝色的羽绒服,上完早读的大课间,王源坐在那片海一样湛蓝的外套后边,无聊地一根根揪跑出来的白色羽毛,揪了一半突然开口,还不小心闹了个口误:“你这个绿衣服好扎眼,害我集中不了注意力。”

王俊凯回头,满脸莫名,耿直道:“你刚说什么?我这衣服是蓝色的。”

“……”

王源其实一开口就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尴尬在小脸上一扫而过,他干咳两声,为了挽回尊严,瞬间“计上心头”,唇边翘起一抹坏笑,突然夸张惊呼:“怎么会,难道是城市差异吗,这个颜色在我们这里普遍认为是绿色的!”

 

王源扭头看两眼,顺手一把将刚在小组组长那儿背完课文的同桌拉过来,指着王俊凯的衣服说:“你来看看,这是绿色,绿色,是吧。”

小男生不明所以,然而胳膊被王源暗示性地拧了一把后,立刻以多年同位儿的默契心领神会了,于是点头如捣蒜,睁眼说瞎话道:“是啊是啊,是绿色,怎么了?”

王俊凯:“……”

王源笑嘻嘻,奶声奶气地捉弄他玩儿:“我说,是不是你蓝绿分不清呀?”

王俊凯这回有点懵,将信将疑道:“那你说海是什么色的?”

王源面不改色:“绿的啊。”

同桌跟着信誓旦旦地点头。

王俊凯又指指窗外那棵高耸的松树:“树呢?”

“蓝的。”

“……”

 

后来被颠覆人生观后惊魂未定的王俊凯小朋友当真苦恼了一个下午,王源笑得打跌。他敲着桌子偷偷跟同桌讲——我觉得王俊凯他,实在是太可爱了。

 

 

要细细算来,友谊真正开始发酵应当是在初中时期。他们是新班级中唯二两个旧相识,理所当然地在与他人熟络起来之前,率先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王源对王俊凯有种天然的信任,无论从什么方面而言,包括学习和考试。

两人都是尖子生,当时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同学总爱在测验之后乱哄哄地跑去老师办公室围观批改卷子,或是凑成一堆从头至尾对一遍答案。王源因座位挨着学习委员,常常被那人第一时间逮住,只好摊开考试时快速记录的草稿纸与他对一对。有时“不幸”碰到双方不一样的答案,两人互不相让地据理力争一番,结局都是王源去把王俊凯找来,问他:“你这题算的答案是几?”

在王源的印象中,这种情况下没有哪一次王俊凯不是与他站在同一边的。这时王源就会露出胜者的笑容,哪怕学委找来的“同盟”比他人数多得多,他也当没看到,仿佛王俊凯就是真理。

至于卷子发下来到底是谁对谁错,那也都是好几天之后的事儿了。

 

其实这是个不太好的习惯,但是王源深受学委“毒害”,对答案对上瘾了,每晚做完数学试卷都要给王俊凯打通电话。两人对一番答案只需片刻,可话题却能从压轴题的辅助线怎么画聊到一个月后的篮球赛,然后再百谈不厌般侃一侃王俊凯遥远家乡的那片王源从未亲眼见识过的大海,生生将通话时间延长至几个小时。

有好几次,王源妈妈瞅着话费单朝儿子数落:“你跟小凯到底有多少话好说,在学校还说不够,电话费用的比我跟你爸谈恋爱的时候还快!”

王源笑嘻嘻:“我们在学习呢!全是正事儿!”

 

他倒也没辜负这通“厥词”,初中三年,两人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在又一个秋高气爽的九月来临时,一同踏进了学子们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大门,延续了这份同窗缘分。

 

 

男孩子长到十五六岁,轮廓都已经隐隐显出青年的模样,王俊凯和王源外貌上的优势便逐渐在芸芸众生中凸显出来了,更何况他俩走哪儿都勾肩搭背黏在一起,一个是桃花眼天生多情,一个是杏仁眼明亮清澈,俨然校园一道风景线。

 

高中后王俊凯个子窜得飞快,坐教室最后一排,王源在他前面两个,每回下课上厕所都直接往后门走,他一经过,王俊凯十有八九要伸出一条长腿来拦住他。

这种时候王源就会感叹,这家伙长大之后似乎不像小时候那么老实巴交了,有时候霸道得要命。

而如果王源还走得慢悠悠,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王俊凯就会胳膊一捞,把他拉进怀里,干脆利落地阻止他出去“方便”。青春期的男孩们总爱打打闹闹,突然就黏糊在一起,坐大腿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背靠少年单薄却滚烫的胸膛,王源呲牙:“你又发疯。”

“哎呀我困死了。”王俊凯昨晚像是熬夜了,眼眶红红的,双眼皮都多了几道颓废的褶。他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王源肩窝,低低说:“我靠着睡会儿。”

阖眼没两秒,他又事儿妈一样提意见:“王源儿,你饭吃哪儿去了,全身都是骨头,硌死我了。”

王源冷哼:“忍着。”

他对王俊凯这样幼稚无聊的举动已经熟视无睹,还能就着窝在他怀里的奇葩姿势,接住后排男生抛过来的篮球,乱七八糟大闹一番。

沈崇转着王源刚扔过来的球,调侃道:“源儿,你是凯哥的天然床垫吧。”

王源忧郁地叹气,一脸“别提了”的表情:“真是把他宠坏了。”

 

少年们好得如胶似漆,也是真的心无旁骛,然而二十一世纪,一股名叫“腐文化”的“黑暗”力量却在某年某月悄悄潜伏进了高中女生的桌洞。

有一次上课前,王源刚回到座位,前排的姑娘突然神秘兮兮地合上她的同人本,转头道:“王源,你要加油,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攻的,虽然王俊凯比你高那么一点儿。”

王源一头问号:“……啊?”

 

大概就从那一天起,王源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高一上学期时被传得言之凿凿的他和班花俞透透的绯闻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现在包括班花在内的几个女孩居然神神叨叨地把他和王俊凯凑了一对,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懵懵懂懂几个星期下来,向来走在潮流尖端的源哥终于大致搞清了那些暗号一样的词汇。某个晚自习下课后,他抱着本古汉语词典往宿舍走,突然戳戳身边人的腰,神秘道:“王俊凯,你觉得我是不是比你攻很多?”

王俊凯愣了愣:“你比我公?什么意思?”

果然,王俊凯也被时代的洪流抛弃,而且比他被抛弃得还彻底。王源嘴角噙笑,摇头晃脑地教育:“你只要记着我比你攻就行了。”

“哦。”

 

又过了三五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王俊凯也终于搞明白了个中缘由,他皱着眉毛冲王源道:“不是原来都说你喜欢俞透透吗,为什么突然又变成我。”

“我不是都跟你澄清过好多次了嘛,那显然是假的好吧!”

“哦……”王俊凯慢悠悠地喝口水,“那我俩的‘绯闻’,要澄清吗?”

“……”王源瞪他一眼,“她们开玩笑的,澄清个大头鬼啊,我俩都是男的好吗,谁不知道我们是好兄弟。”

王俊凯掀起眼皮望他,好半天才说:“也是。”

 

日子热热闹闹也平平淡淡地过,两人文理分科后仍然在同一个物化班,荒唐的绯闻满天飞,他们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形影不离,甚至因为高中住宿要睡在一起而变得更加亲密。王源与王俊凯都是睡上铺,两人头挨着头,夜里一熄灯就又开始扯天扯地,谈古论今,满肚子说不完的话。

但就算扯得再远,他俩从小到大还是有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王俊凯家乡的大海。

孩童年代辗转至今,听王俊凯说海的听众从座位周围的一圈儿小伙伴最终成了王源这一根独苗。他从脑袋圆圆胳膊肉肉的小豆丁长成了杨树般挺拔清爽的少年,仍然不觉得厌烦,津津有味地品味那些翻来覆去千篇一律的形容词,把憧憬都写在脸上。

王俊凯拉着被子边,看着王源明亮的眼睛,轻声说:“等咱们高考完,我就带你去看。”

 

高三这年果然如传说一般兵荒马乱,生活渐渐只剩下笔墨试卷和日夜兼程。

王源妈妈比王源这个准考生还要紧张,大概是觉得在校住宿会受影响,无法专注于学习,于是一开学就给儿子在学校边上租了个房子。被调侃了一年的“模范情侣”被迫分开,不再能在每一个夜晚脑袋挨着脑袋畅想未来。王源本来倒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平日里上学他仍然跟王俊凯是最好的哥们儿。直到有一天,俞透透过来收物理作业时,忽然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王源,你可要小心一点了。”

“小心什么?”

见班花突然露出一副老母亲的表情,王源有些适应不能,脑子里还一片浆糊,沈崇又不嫌事儿多地掺了一脚进来,嬉皮笑脸道:“小心‘你的’王俊凯‘红杏出墙’啦。”

王源这才领悟,忙带着笑踹他两脚:“滚滚滚,什么乱七八糟的,多久了,还说不腻了都。”

 

话是这么说,但王源还真的不由自主留意了起来。

 

 

学生时代的友谊,在食堂的每一个小小饭桌上就可窥探一二。从初一到高三,王源一直雷打不动地同王俊凯一起吃饭,他们彼此熟知对方喜欢的菜肴,忌口,甚至连下一顿想要去哪个窗口吃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这也仅限于王源在校的情况。

因为开始走读,现在他放学后都直接回出租屋,母亲怕他够不上营养,总是精心熬煮“十全大补汤”在家等待。

而王俊凯则同往常一样,仍然在食堂吃晚饭,久而久之也有了新的同伴。

 

朋友玩笑中的这位“情敌”是一个王源不太熟悉的男生,叫薛文,性格有些内向,戴一副框架眼镜,平时午休总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写作业,从不和他们一起争分夺秒地出去挥汗如雨地打篮球。

因为性格大相径庭,座位也离得远,王源本以为可能整个高中生涯他们都不会有太多交集。

然而现下,这个男生每天晚上都坐在王俊凯身边那个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他一起吃晚饭。连别的同学都看得出他们关系很好,好到甚至要来“提醒”他,虽然那只是调侃。

可突然间,还是有种什么不太好的情绪冒了个尖,暗暗地戳了王源的心脏一把。

不疼,有点酸。

 

其实多年后仔细回想,可能他们之间情比金坚的友情,就是从那时候起,变了质。

 

王源发现自己变得敏感异常。

他开始对薛文这个无辜者非常在意,甚至有一次吃午饭时不知怎么没有憋得住,用自己都能听出酸味儿的语气直截了当地问王俊凯:“你为什么中午不也跟薛文一起吃呢,他好像是一个人在那边。”

王俊凯往嘴里塞了团米饭,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在,我当然是和你吃啊。你不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饭吗?”

王源扒拉两下餐盘里的青菜叶子,觉得自己好像很没气度似的,可是“没关系,咱们三个人一起吃吧”这句话,他又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和王俊凯的关系一直是无人可比的,无论是他自己看来,还是周遭所有人看来。他从来没有想过,王俊凯会与别个谁更加要好,这让他隐隐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嫉妒和危机感。

他知道大事不妙。

 

 

因为走读而产生的微妙隔阂当然不止这一件。琐碎的日常小事涌动在表面的和平之下,秋风一吹便偷偷伸长了枝桠。

王源已经习惯了在租来的房子里做作业的感觉。台灯昏黄,屋子里静悄悄,一轮明月挂在窗外的树梢。王俊凯不会突然从后面两排朝他扔来皱皱巴巴的小纸团,也不会猫着腰偷偷挪步过来,咬着笔杆和他讨论试卷最后一道大题怎么解。

 

王源写干了一支水性笔的墨水,用力在薄薄的演算纸上划了两下,戳出两道宁死不屈的裂口。半小时快过去,压轴题还没有具体的思路,他觉得有些郁闷,有些泄气,连心脏也不听使唤。

他想起这天上午,他去上厕所时想拉王俊凯一起,结果对方正趴在桌上睡觉,他就没打扰。回来时,王源看见薛文正站在王俊凯的座位边与他说笑,那个大傻子额头上还印着一道睡觉时在课桌上磕出的红痕,笑得桃眼弯弯,连两颗虎牙都露出来。

原来也不是非我不可。

 

王源知道,有这样隐含着独占欲的想法,已经越过了某条警戒线。

惶惶两日后,他坦然对自己的心承认了。

承认荒谬的桃色新闻有一半成了真,他喜欢上王俊凯,这个朋友,这个兄弟,这个男生。

 

这不是一件对或不对的事,而是一件注定痛苦的事。王俊凯从十里春风成了暗礁险滩,他居然需要躲避。

王源开始像大人一样焦虑和失眠,白天在学校看见昔日的竹马、今朝的暗恋对象,他都会突然间失措。

那可是王俊凯,与他从小玩到大的王俊凯,能放心吐露任何心事的王俊凯,可以毫无防备交付后背的王俊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到他就紧张得手脚僵硬。

反正多年以前捉弄他蓝绿分不清的自己,绝对万万没料到他和王俊凯会有这样的未来。

 

王俊凯不是没有发现王源的异常。在一周内第三次拉王源坐自己大腿却没成功时,他皱了皱眉,问:“怎么了啊?最近心情不好?”

王源被他攥着一只胳膊,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体温。他笑笑,只说:“卷子太多,不跟你闹,一个课间我能写好几题了。”

高考将至,这是完美理由。

 

高三后,学校广播站换了个新的采编,老爱在周五午休时间放粤语歌。王源趴在桌上补眠,听见声音柔柔的高一学妹说,下一首歌,杨千嬅的《友谊万岁》。

就像是相识太久,最多只可成好友。

王源乐观地想,他的青春其实无所谓恋人,有知己也足够。只是他此刻突然失去自信,很难界定在王俊凯心中自己到底能占有多少比重,到底是否与旁人都不同。

他们是宿命相系,还是只不过恰好一路同行,就多了几分与乡愁别无二致的留恋而已。

 

 

高三时代最后一个生日,正巧临近一模。感情世界剪不断理还乱,王源干脆明智地将热情全部付诸学习大业。

他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一口气搞定了两套物理卷,突然接到王俊凯的电话。

仿佛逃也逃不掉。

 

“王源儿,你快出来!到学校后门这里来!”

王源捏着手机,迟疑道:“干嘛啊?”

“给你过生日。”语气带笑的少年这样说。变声之后,王俊凯的声线越发低沉,在电话里听起来更添了一分磁性。

 

出租房离学校不过几步距离,王源披着薄外套一路小跑,远远就看见一个挺拔的人影站在漆黑的后门朝他招手。秋日的夜晚凉如水,王俊凯是印在水里的一抹光晕,亮亮堂堂,随着波纹浮沉。

王源跑到他面前,两手撑在膝盖上喘粗气:“宿管不是要查寝吗,你就这么溜出来?”

“所以啊,咱们得赶紧的!”王俊凯隔着栏杆向他伸出一只胳膊,“翻进来,我接着你。”

 

靠近零点的校园格外漆黑,也格外安静,耳边只有踏在人工草坪上的轻微脚步声,频率还是一致的,默契十足的好。

“你是来带我逛操场的吗?”王源双手插着兜,吸了吸鼻子。

“怎么可能——好了,就是这儿。”两人走到操场的角落才停下,王俊凯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后面弯了弯腰,捡起什么东西。

王源就着月光看一眼,笑起来:“仙女棒?王俊凯,你大晚上的叫我陪你来放仙女棒?你是小仙女吗?”

“靠我好不容易买来的你就这个态度。”王俊凯举着那几根裹着彩纸的手持烟花,分了一大半给王源,“这附近没蛋糕店,你就把它当蜡烛用,熄灭的时候许生日愿望就好了,一年一度的许愿机会,不用多浪费啊!”

“你还挺迷信。”王源面似嫌弃地瞥他一眼,眼角的笑意浸在明亮的月光里。

“你觉得除了你我还会为谁这样。”

王俊凯突然开口,低沉的嗓音有点模糊,被刮过来的晚风割碎。

王源一惊,抬头看他,对方的表情却是一如往常,坦坦荡荡。他为自己忽然乱掉的心绪而不齿,慌乱地用王俊凯递过来的小卖部廉价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线香。

偌大的操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脚底是红色的塑胶跑道,头顶是法国梧桐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同学好友在不远处的宿舍楼进入梦乡,巡逻的老师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而烟火在他们手中盛放。

王源紧张得心跳加速,胸膛里那个器官咚咚咚撞得越来越厉害。

 

王俊凯伸出手腕看了眼表,说:“过零点了,你出生啦。”

“是不是傻,”王源没忍住,咧嘴笑了,“我又不是零点生的。”

 

耀眼的火花像星辰四泻,噼啪作响,在黑夜中抛下细长如丝的碎金,欢喜绽放,一点一点,点亮偏僻的角落。燃起的滚烫光亮映照着对面少年的脸庞,让他的眉目和鼻梁都沾上几道亮到刺眼的灿烂白金。

王源捏紧细细的竹棒,视野中只剩那些明灭火光下王俊凯微笑的唇角,虎牙若隐若现。

好心动。

这个人,叫他拿起了怎么能舍得放下。

 

只消片刻的工夫,花火即将燃至尽头,王源想,如果他那些无法言说的心思也能随之轰轰烈烈地燃烧殆尽就好了。

 

“快许愿!”王俊凯手里也举着两根仙女棒,催促道,“看,马上就要熄灭了。”

王源深深望了他一眼,穿白色毛衣的少年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桃花眼和从前一样温柔多情。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这一生也再遇不到这样一个人。

脑子里的念头绕了十万八千个弯,王源在火光烧尽时闭起眼睛。

反正是生日,应当可以任性一点。

就许愿,我在王俊凯心中,一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从今往后,就继续做他无法取代的,最好的哥们儿。

 

 

惊天动地的青春三年,无论怎样散场都显得太苍白了。

高考完之后,王源自觉发挥得很不错,在家里狠狠休息了两天,弥补这一年来缺失的睡眠,直到第三天傍晚才被王俊凯一个电话催起来,说沈崇要约大家出去玩通宵,好好爽一下。

只有大老爷们儿没姑娘的派对,娱乐活动也就那么老几样:打牌,玩游戏,喝啤酒,插科打诨,吹吹牛逼。

最后商量着订下来的公寓房间不算小,但要容下八九个大男生一起过夜还是有些勉强了,好在半数以上的人都不打算真的睡觉,在客厅里也占不到什么地方。

高考完的考生像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飞鸟,突然尝到自由的滋味,晕得找不着北。王源第一次把啤酒和白酒混着喝,喝得眼冒金星,直想吐。王俊凯用柔软干燥的掌心覆着他手背,将那杯淡黄色的液体换成一瓶冰绿茶。

“别喝了,服了你了。”

当然有人要起哄:“诶凯哥你说不喝就不喝啊?源哥是你家的吗?没劲没劲!”

王俊凯也喝了不少,脸颊泛红,登时将从王源手上换下来的那杯啤酒往桌上一放,大着舌头道:“不是我家的吗?他难道不是我家的吗?”

几个五大三粗的大男生像巷口街边的大妈一样“哟哟哟”地喊成了一片。

王源看上去像是懒得反驳,在一边吃吃地笑,吞进肚子里的冰绿茶混上酒味也成了苦的。

 

不知道是不是高考前太过拼命,消耗了过多精力,王源这两天睡也睡不饱似的,明明傍晚刚下的床,一过零点又哈欠连天,眼皮打架。他端着个杯子在那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被王俊凯发现了,一把揽过来催着去睡觉。

“不行不行,源哥你怎么能这么没战斗力。”沈崇嚷嚷,“后半夜才精彩,我们还有真心话大冒险要玩呢!”

一听到这句,王源连眼睛都不想睁了,只想让瞌睡虫赶紧淹没自己。

“真心话大冒险有什么吸引力。”王俊凯“啧”了一声,拍拍王源被酒精烧得滚烫的脸,“到里面去睡。”

 

一起进去“躺尸”的还有几个被灌得不行的人,双人床被乱七八糟地割据,王源很老实地挤在边角,心满意足守住他一亩三分地。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一门之隔外的喧嚣。

真心话大冒险一轮下来,剑指王俊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没人愿意放过他,纷纷想奇招,最后莫名其妙全都服了沈崇。

沈崇说:“你去亲一下源儿嘛。”

“这不过分吧!”他还补充,“又不是亲姑娘,而且你俩关系还这么好,没问题的,对吧?”

王俊凯同意了。

 

后来王源常常想,或许那时候还不如真的睡着,也好过在短短几十秒内脑子里经历数场宇宙大爆炸。

 

当双唇间距不过毫厘时,王源脑中浮现了那双海一样深邃的桃花眼。离得太近了,温热的呼吸都缱绻交融,他无法克制突然剧烈的心跳,于是慌不择路地皱眉嘤咛一声,试图盖过砰砰砰的声响。

好怕不正常的心跳被听见。

 

这一声让原本就缓慢犹豫的王俊凯停了动作,片刻后他似乎想直起腰来——罚酒有什么,都随便吧。

然而他没有成功,因为下一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沈崇冷不防推了他一把,滚烫的唇正正好好印在王源带着酒香的嘴上。

 

短促的半秒像幻觉,王源好像在那双柔软的嘴唇上尝到了咸涩的海水味,猝不及防撞在牙齿上的下唇疼得发麻。

就算不带任何感情,这还是一个真实的吻。

带体温的嘴唇,熟悉的味道,灼人的呼吸,都是专属王俊凯的,偷不来也盼不得,只能靠意外。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思绪都来不及梳理,王源却连是否要睁眼,都要在脑海中例行公事般做一次完整问答。

睁吗?

刚才那下撞得那么重,不惊醒也太说不过去。

 

于是王源“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一屋人:“干嘛呢?围观帅哥睡觉?交钱了吗?”

王俊凯居然有些失措,坐在床边张了张嘴:“源源,你……我……”

王源坦然地看了他一眼,挑眉问:“干嘛亲我?源哥亲一次至少一百万吧。”

“一百万你就让别人亲?”王俊凯蹙着眉,抓了个奇怪的重点。

“……”沈崇左看看右看看,打了个哈哈,“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你继续睡,继续睡……”

“困死了,玩儿好了吧?出去出去都出去。”王源一脸嚣张,肆无忌惮地发了几秒的起床气,又重新一头栽回枕头上了。

王俊凯回头时,他白皙的脸陷在枕头里,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嘟着,睫毛颤抖,脑袋上无缘无故横出一撮不服帖的头发。

推拉门被合上时,两人同时想:是初吻啊。

 

 

两天过后,他们最后一次穿了高中校服,去拍毕业照。回家时,王源摇摇晃晃地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与身旁的王俊凯分享同一个耳机,空闲的手背时不时碰撞在一起。

耳机里唱:轻轻握你手,仿似同伴那样问候,但愿万般的牵挂,自你掌手内渗透。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俊凯也下了这首歌。

 

公交车一路颠簸地驶离了高中校门口的煎饼摊,汉堡店,一碗面只要七块钱的夫妻面馆,驶向更宽阔的大马路。

他的青春在身后,不敢回头张望。

 

王俊凯如约在高考之后喊王源去他故乡看海,憧憬了许多年的少年却摇摇头,说没办法了,这个暑假我要跟我爸回去陪我爷爷奶奶。

王俊凯没有强求,自己回了老家,刚到的那天就发了条朋友圈。九宫格的照片,全是海。王源点了个赞,没有回复,王俊凯却在下面跟他隔空喊话。

“叫你不来,这么美,没眼福。”

王源很正经地回:“总有机会。”

 

最漫长悠闲的夏天转眼而过,两个人都如愿考入了自己的理想学府,不是同一所,但仍在一个城市,距离是地铁二号线的第一站到最后一站。

 

不再朝夕相对,王源开始“把握”这段相对而言的遥远距离,刻意将王俊凯这个根深蒂固盘踞在他脑海和心脏中的人一点点分离出来。

军训之后他递交申请,进了校学生会最难进也最忙碌的外联部,没课的时候就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拉赞助,忙得分不了身,与王俊凯的联系自然而然地减少。

 

九月下旬,S市一连下了好几场暴雨,早上就发了红色预警。王源学校所在的位置地势低,被雨水淹了小半截,一出宿舍楼,到处水汪汪,“大海”里还漂浮着一只不知哪个倒霉蛋落下的人字拖。

王源打着伞站在楼洞口,舍友卷着裤脚趟着一路水回来,怀里还抱着一摞湿淋淋的实验报告,瞅他一眼:“王源儿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别去了吧,太可怕了。”

 

王源说:“没事儿。”

他刚往外迈出一脚,口袋里的手机拼命响起来。

一看来电显示,是刚被改成全名储存的“王俊凯”。

“源源,你今天别过来了吧。”

王源愣了愣:“怎么了,我蛋糕都买好了。”

“你那边雨是不是特别大,”王俊凯声音很焦急,“我看微博上都传疯了,居然还有人拿个盆在划船?”

“哈哈,不是挺好玩的嘛。”

“好玩个鬼!”电话那头的人皱起眉,“你出来太不安全了,刚才还有新闻说有人掉进没井盖的下水道,你那么傻可别出事了。过两天我去找你。”

王源问:“那你生日怎么办。”

王俊凯笑了笑:“又不是小孩子了,没什么重要的。别过来了。”

十八岁生日呢,怎么不重要。王源低头想了想,举起的伞又放下,好半天才说:“好吧。”

 

晚上所有人都被困在宿舍出不去,连每晚和女友约会的哥们儿都老老实实待在床铺上。老大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扑克牌,问要不要斗地主,几个人就围成一圈斗了一会儿,结果越斗越无聊。

结束一局,王源把手机拿出来翻了翻,想起来还没跟王俊凯说生日快乐,就打开微信发了一条过去,然后顺便刷了刷朋友圈。

高三毕业的时候加了不少不太熟悉的同学,其中就包括薛文。王源一刷新,正巧看见薛文发了张照片,画面中央是巧克力蛋糕,上面戳了个“生日快乐”的牌儿,桌面另一侧有一截穿着墨绿色卫衣的手臂,底下的定位是王俊凯学校。

王源当然认得那件卫衣,是去年他送给王俊凯的生日礼物。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薛文是王俊凯的朋友,一起过生日再正常不过了……

王源顿了一顿,才把屏幕暗灭,而后面无表情地拎起放在自己桌上的慕斯蛋糕,冲舍友们道:“要不要吃?”

 

他让师傅精心堆出的两个小人,王俊凯还没看到,就被大家其乐融融地分食成一片狼藉,很快缺胳膊少脑袋,成了一摊烂奶油。

舍友叽叽喳喳地说:“怎么突然买蛋糕,我还以为谁过生日呢。”

王源笑了笑。

满世界都正常又热闹。只有他,心里的难过来得莫名其妙,还无处诉说。

多正常的事情,他偏偏要在意,可是还能怎么办,是他想成为这样的人吗?

谁也不想每天别别扭扭,满腹心事,把自己同你周围所有人拉出来比对一番,看谁更让你上心。

太神经了。

可其实也只是怪自己,连为你翻山越岭的勇气都没有。

你不需要我,我就真的一步也不敢靠近。

 

宿舍老大的柜子像哆啦a梦的口袋,又被他慷慨地翻出来一堆“珍藏”多时的罐装啤酒给大家分。

王源一个人就喝了好几瓶,他酒量不好,喝了就想睡觉,于是九点半便头昏脑涨地往床上一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忽地震动起来。王源伸手臂摸了两把,胡乱抓过来接通:“喂?”

“源源,”王俊凯嗓音有种莫名的温柔,“你干嘛呢,讲句生日快乐以后就不理我了,有没有诚意啊。”

“哦……”王源还有点醉,思维迟缓地想了想,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知道了。”王俊凯笑,开启了日常与他唠嗑的模式,“你那边雨小点了吗?你知道么,我原本今天都不打算过生日了,结果薛文,薛文你记得吧?他好像和同学来S市玩,还特意买个蛋糕来给我过生日……诶你在听吗?”

“嗯。”

“语气有点不对啊,你在干嘛?”

王源舌头被酒精扯卷了,含含糊糊说:“没哪里不对啊!”

王俊凯一听就明白:“喝酒了?你是不是喝酒了?干嘛又喝啊。”

王源捏着手机,在挂断的前一秒醉眼朦胧地说:“失恋,借酒消愁。”

 

 

王源发现王俊凯找自己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当初说生日后过两天就来找他也没来,整整一周互不联系。最后对方打电话过来,半天憋出一句:“你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源说:“没有谈,我单相思,人家不喜欢我。”

“……”王俊凯沉默了很久,干巴巴地安慰,“那就别喜欢了,她多没眼光。”

王源笑了,阳光落在眼底金灿灿的:“这真是句大实话。”前一句后一句,都是真理啊。

 

不在一个环境,每天接触不一样的人和事,自然不可能同往日一样亲密无间。

从小学相识至今,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分开,友情首次接受距离的考验,没被击垮,好像也没多坚挺。

 

王源整个大一都忙于学生会,还被辅导员强行拉去当班长,身兼数职,忙得像个陀螺,片刻不得闲。

王俊凯问他,你每天日理万机啊,就挤不出一点空?

王源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爽,扯着嘴角说:“等放假就好了。”

结果好不容易放了假,学生会组织暑期社会实践,王源刚刚被推选成外联部的下一任部长,不得不一起去,又爽了王俊凯的约。

 

目的地是一个陌生的靠海城市,本来实践是去参观革命纪念馆的,可大多从小生活在内陆的姑娘小伙们一听有海都兴奋,嚷着要顺道去玩。

 

这是王源第一次亲眼看到大海,尽管一连憧憬了有十年,却如叶公好龙似的,都只曾在照片和王俊凯日复一日愈加具体的描述中窥探过。

 

浪花拍打上岸,一波一波覆上潮湿的沙砾。

也不是全然的湛蓝,带一点薄荷般的绿,宛若莹莹宝石。阳光落在海面,金光破碎,随潮水浮动。

海风扑在脸上时,王源伸舌头舔了舔干燥的上唇。

王俊凯没骗人,还真是咸味儿的。

 

晚上躺在宾馆的床上,王源在相册里挑挑拣拣,发了个朋友圈。同一年前的暑假王俊凯发的那条一样,没有文字,只九宫格的海。

蓝绿相融,潮水澎湃。

 

隔了好几天,直到王源已经实践完回了家,王俊凯突然挖坟般把这条翻出来,在下面评论:“好看么?”

王源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半晌,回道:“好看,是我第一次看海。”

这地球上有三点六亿平方公里的大海,占地球表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一,我也不是非要去看你的海不可。

 

王俊凯点开他的回复,一言不发摔了手机。

 

十一

 

大学四年,过得竟比高中还要快,年轻岁月晃眼而过,酒桌上碰撞一番,也就散了这场筵席。

王源毕业典礼正巧比王俊凯早两天,便坐地铁去找他。

他在拥挤的二号线上,沉默地从第一站一路站到最后一站,人潮汹涌,走下去一群,又再上来一群,全是人间的匆匆过客,只有擦肩的缘分。

那他和王俊凯,是哪种缘分呢。

这条路,四年间他不知走过多少回,可次数终究也是越来越少,他用忙碌来搪塞,就好像真在淡忘一般。时间一长,对方心里似也有数,主动来找他的频率直线下降。

心照不宣的生疏,却不是按照自然规律,谁又会好受。

 

在王俊凯系里的毕业聚餐上“蹭吃蹭喝”,王源也不显得尴尬,他和王俊凯的同学们有点认识,不算太熟,可他性格开朗,从不会让场子冷下来,俨然像个主角。

酒过三巡,被包场的小饭馆里该告白的告白,该讨债的讨债,还有一群大学生活本来就乏善可陈的,坐成一堆听故事。

“王俊凯小时候的事情啊……我想想。”王源喝得脸蛋红扑扑,说书一般摇头晃脑,“他小时候真的傻了吧唧的,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全是黑历史。”

众人奇道:“有多傻?他可是全系第一。”

“多傻……这么说吧,有一回我骗他蓝色羽绒服是绿色的,他相信了一个星期。”

王俊凯醉醺醺地捞过王源的脖子,凶恶了半秒,又无奈道:“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啊,上小学了还分不清颜色?故意让你得逞的。傻,我骗你的你也信。”

“靠,这话应该我说吧,别给自己挽尊啊,没用!”王源眉眼弯弯,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你就承认吧,打小……打小就老被我骗。”

“那你有没有良心啊,老是骗我,枉我对你那么好。”

可我也在你这里吃了不少苦头啊。王源腹诽。

 

“诶王源儿,你知不知道凯哥交没交过女朋友啊?他说从来没有,大学期间确实也没见他交过,可是这也太扯了吧!难道高中也没有?”一哥们儿敲着碗问。

王源损够了老友,像要清醒神智一样摇摇头:“那还真没有。”

“我去,想不到王俊凯男神居然真的是个母胎单身,太纯情了吧,连啵儿都没打过啊?”

“那好像……有的。”王源基本一杯倒的属性开始显露,酒劲儿上来了,想睡觉。

“卧槽?和谁啊?”

“和谁……”他傻愣愣地重复别人的话,努力思考了一下,指指自己,“和我啊。”

“……”

 

王俊凯猛地看向他。

昏黄灯光下,觥筹交错间,整个小饭馆人声鼎沸,不知为何却播着伤感的情歌,给这份热闹添了一份格格不入的伤感。万众静默里,王源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圆圆的杏仁眼浮起懵懂醉意,脸颊不正常地潮红,笑眯眯地说:“王俊凯,你看着我做什么,不承认啊?”

“不承认就算了,”他很委屈地低下头,很久很久之后,才弯着眼睛说,“那我也忘掉吧。”

音响里放着杨千嬅的歌。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你喝多了,王源儿。”王俊凯哑着嗓子拉他的胳膊,“我先送你回宾馆。”

 

十二

 

两人跌跌撞撞互相搀扶到学校边上的小旅馆,六十块住一晚,空调制冷效果奇差,床单是小碎花的,窝了一团洗不干净的污渍。

六月天,夜晚闷得不行,热浪和夜风一起声势浩大地从窗外滚进来,烫得墙壁上斑驳的油漆都要融化。

王俊凯醉醺醺的,有点暴力,一脚把门踢上,扶着走路一摇三晃的王源往里走。两人浑身冒汗,浸湿T恤,鼻下全是身上的酒味。

 

王源走两步,推了推他的胳膊,突然重提:“你真的不承认啊。”他仰起头,鬓角的汗水滑到下巴也不知道。

“也是,那能算什么初吻啊,”王源摇摇头,“我在说什么呢。”

 

然而下一秒,他还覆着细汗的嘴唇突然被一片柔软盖住。一样的毕业季,一样醉人的酒意,一样灼人的呼吸。还有夏季挥散不去的闷热,一点汗味儿尝起来像咸涩的海风。

面前那双闭起又睁开的桃花眼深得宛若一片汪洋,汹涌澎湃,一望无际。

他看了两眼,酩酊大醉。

 

王俊凯在他耳畔用湿漉漉的低音,含含糊糊说:“那这个可以算了吧,应该。”

 

神经系统被乙醇攻陷,步步失守,王源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了。他总以为自己还在那个饭馆,抑或是人海挤挤的地铁二号线,再或者,似乎他们刚刚高二,王俊凯把自己拉到大腿上坐着,埋在他肩窝里补觉,每隔两分钟就要抬头说一句:“王源儿,你饭吃哪儿去了,全身都是骨头,硌死我了。”

 

可是二十二岁的王源不再是纸片一样背影单薄的少年,将校服松松披在身上。他也有了薄薄的肌肉,结实的手臂,在现实里,那只手臂抓住了王俊凯腰侧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他知道王俊凯也喝多了,呼吸间的酒味一点也不好闻,那么苦,和高中毕业时闻到的也不一样,没有了青涩,就像社会上推杯换盏的名利场中的气味。

但有什么关系,他长到这么大了,还没和王俊凯分开。

密闭的空间让人意乱情迷,让人失控,让人发疯。

王源闭眼啃咬着王俊凯的嘴唇,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已经烂醉如泥,分不清是梦是幻,不知自己在和谁纠缠。

他守了一个秘密五年,败露在行将分别的这一瞬。从此各有前程,哪个好兄弟陪你身边一世一生。

 

晨光熹微时,王源惊醒,头痛欲裂,转头看见王俊凯近在咫尺的睡脸,以为时空被揉碎了,他掉进哪个梦寐以求的裂缝。

清早阳光落在他喜欢的人那双长睫毛上,沉甸甸的,金灿灿的。

王俊凯眼皮动了动,然后翻了个身,拿发丝柔顺的后脑勺对人。

 

王源怔了足足一分钟,才慌慌张张扶着脑袋爬起来。脏T恤甩在地上,混有酒味和汗味,他也不管,哆哆嗦嗦抓起来往脑袋上套,随便拿了东西夺门而出。想起昨夜那些荒唐冲动的“初吻”,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在热闹的城市乱晃,一个人沿着小吃街买美食,全都要放极辣的辣椒,吃得人舌头发麻,神经也麻痹。傍晚的时候,他收到王俊凯的短信。

“毕业旅行跟我回家吗,这次不允许再放我鸽子了。十四年了,你到底要不要看海?”

王源此刻看到,根本没法思考,胡乱按两下键盘,说:“哦,好吧。”

 

十三

 

世界上有一些东西,原来真要亲眼见过才会知道。它有多辽阔,多澎湃,多无法想象。

王源赤脚站在沙滩上,细细的金色的沙子盖过脚踝,很柔软。面前的浩瀚世界一片幽蓝,风过时吹起被阳光镀了金的潮水,波光粼粼,海与天没有分界线。王俊凯站在身边,刘海被海风吹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下颚的线条成熟许多,已然是男人的模样。他望着海,站在王源的视野中,就成了这梦境般画面的一部分。

 

王源忽然低了低头,弯了下嘴角。

原来之前看过的海,从来没有满足过他儿时的梦想。

原来他一生只不过在期待这一片,这一片海。

这一片王俊凯在每个夜晚眉飞色舞描述的海。他说它很大,一望无际,波澜壮阔……

没骗人,全是真的。

 

这些年,城市发展迅速,各项资源被合理充分地利用,这片海也被规划在了旅游区。

王俊凯拍拍小腿上的沙子,在阳光底下眯眯眼睛,指着后方不远处说:“那里还可以蹦极呢,你有一次不是说要挑战吗,要不要试一下。”

 

爬上塔台,王俊凯看了眼方才被工作人员标在手背上的体重数字,突然说:“我们两个人一起吧,我一个人不敢。”

“你不敢还要来蹦极?”王源笑他。

 

牢固的绳索绑在身上。

两人听教练的话,为安全起见保持拥抱的姿势,消除彼此的紧张。王俊凯紧紧搂住王源的腰,埋怨:“还是这么瘦,骨头硌着我。”

“胡说八道,我比高中重好多了。”

“嗯,骨头变重了。”

“……”

 

海风刮在脸颊上,还是咸味的。王源低头看看绳子,终于察觉出紧张了,忧心忡忡地问:“绳子要是断了怎么办?”

王俊凯露出牙,笑得一脸猫纹。

“干嘛笑成这样,你还没娶老婆呢。”

“……”听到这句,王俊凯皱起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好像没事人一样。”

王源愣住。脚下是万丈深渊,他抱着王俊凯,紧靠他温热的胸膛,已经是很近很近的距离。

王俊凯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他耳边道:“如果绳子会断掉,我还是提前和你说吧……”

“……我喜欢你。”

瞳孔放大的一瞬间,两人从塔台高处跳了下去。突然积蓄起来的勇气,在下一秒消散之前,必须传达给你。

 

绳子甩出去,两颗心脏好似同肉体分离,单独悬挂在天上。他们拥抱着坠落,失重的快感让人大脑空白,感觉像共同接触了一次死亡。

晕眩中,王源俯视那一片蔚蓝的海,看它被阳光照得那么美那么美,像王俊凯的眼眸。他的身体此刻正被那人紧紧拥住,一点也没有松手。

 

后来下去之后,王源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也喜欢你。

王俊凯坐在海边,被浪花拍了一身,用咸咸的湿漉漉的嘴唇在王源唇上印了一下,说:“我就知道。”

“高中时候他们说咱俩是一对,其实我挺高兴的。”王俊凯仰起脖子,阳光慷慨地洒满他俊朗脸庞,“他们让我亲你,其实我也很高兴。”

“大一的时候你说你失恋了,我第一次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我还想,咱俩不愧是好哥们儿,失恋都在同一天啊。但仔细想想,我好像从喜欢你开始,一直在失恋啊。”

“才不是。”王源用一截断树枝在沙滩上写写画画。

“所以你那时候喜欢的人就是我咯?”王俊凯促狭地撞他肩膀。

王源不好意思,脸颊像喝醉酒一样红:“不行啊!”

 

潮水覆盖过湿润的沙滩,正巧大发慈悲地放过了王源用树枝创造的杰作。

一枚圈起K和Y的歪歪扭扭的心,在太阳底下像金子一样发光。

十四年的憧憬,五年的秘密。我以为一生都抵达不了的那片海,原来一早就等在这里。

 

END

 

文中提到的歌:杨千嬅《友谊万岁》《小城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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