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霜

就凭摘星的手臂,为地球每夜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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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相逢(三十一)、(三十二)

我莫不是双更上瘾了……

量很足了,希望你们看得开心……


年下,高干凯×总裁源

上两章


(三十一)

 

王源的情况不算很好,住到ICU的第三个晚上,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目前没有好的治疗方案,只有先等人醒过来。这是听天由命的,再好的医疗团队也无济于事。

王俊凯一直守在医院,王义本来要留两个人陪他,他没肯,好在伤口都已包扎,整个人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了。有天凌晨三点多,王俊凯生理上感觉到困意,却又不敢去睡,即使阖眼也无法真正休息,就去开水房打了杯水慢慢喝。医院通道内静得可怕,鼻间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墙壁苍白如雪,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隐隐的宿命感。

好像万事都是虚空,生和死就只在一瞬间。

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贩夫皁隶。

 

快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杯中开水的热气浮上来,扑了满面滚烫的湿润。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王俊凯在那个瞬间猛地一惊,抬起头来时心跳快得震耳欲聋。他屏住了呼吸,脸色苍白,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护士尖锐的声音——

“李秋家属在不在?”

那是一个听上去陌生的名字。王俊凯却并没有松了一口气,他沉默地呆站着,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从躺椅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那位护士面前,所有困意一扫而光。

 

王俊凯无法形容眼前景象的压抑。

一切就好像无声的默片,蒙上昏黄的色彩。监护室的门口像料峭悬崖,那位父亲的脸色在护士的言语间变得愈发苍白,还没等她说完,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似要跌入深渊。

他两鬓斑白,连痛苦的呜咽都发不出,还在用最后的力气乞求上天。

如果此刻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年轻的女儿,那或许神仙可以呢?菩萨可以呢?

他被经济的负担和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压弯了脊背,此刻的噩耗几乎像把刀劈开他的头颅。他不堪重负地跪着,虚握着拳头的手隐隐颤抖,像握着一缕珍贵的、残存的孤魂,泪水在皱纹里肆虐。他拼了命地祈祷着,愿意把所有的金钱、时间、甚至余下的生命都奉献,只期望上天能听到他绝望的哀号,施舍一点点的奇迹。

可是奇迹怎么会那么容易降临。

 

王俊凯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两条腿都痛得发麻,失去知觉。

那位父亲又再一次被叫进了监护室,这回其他家属也都匆匆赶到了,几人进去没多久,里面便传来凄厉的痛哭声,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语调和吼叫。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下午不是还说有知觉了吗,不是连手指都会动了吗,怎么可能说没呼吸就没呼吸了呢——

 

等病人的遗体被缓慢地推出来,吵闹声也逐渐平息下去。王俊凯跌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手一摸,全是冰冷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

这里离死亡如此靠近。

 

他眼神空洞地望向王源那一间的方向——那是一个专门的单独隔间,青年沉沉地睡着,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和各种各样的管子包围。

他最爱的人如今命悬一线,他却无能为力。

每分每秒都是人间炼狱。

王俊凯提心吊胆,害怕每一个深夜的降临,害怕值班的医生会喊出熟悉的名字。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脑中某根神经被压扯得几乎要断掉。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王源好好活着——就算从来没认识自己也好,就算他永远只是那个站在演讲台上被自己仰望的学长,从未有过片刻的亲密也好。

他不能再忍受王源这样一言不发地闭着眼睛,好像随时要离自己而去。

 

这期间,除了王源的助理和同事,连裕还来过几次,每回都带鲜花和水果,王源看不到也吃不了,只能堆在休息室,勉强算是带给王俊凯补营养的了。可是“小祖宗”也不领情,成天魂不守舍,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不晓得到底几天没睡觉。连裕问王俊凯有没有通知王源的父母,少年摇了摇头,说王源一定不愿让老人担心。连裕想了想,才犹豫地开了口,一边说一边眼圈也红了:“这样也不公平,万一王源他真的……也好让老人来——”

来见他最后一面。

他话没说完,被王俊凯眼底骤然升起的火焰逼得吞下了后半句。

之后,他看见少年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拼命抑制着,指关节用力到泛起白色。

连裕叹了口气。

里面那个是几天没睁眼,外面这个是几天没阖眼。

老天实在是折磨人。

 

盛夏的热浪一点点侵袭城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全国高考已经全部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是喜是忧,都有一批少年要挥挥手,朝青春道别。

 

手术后的第五天,王俊凯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探视,照常在坐下来之后先握住王源苍白的手,缓缓同他讲话。讲了一会儿,他嗓音沙哑到快要发不出声,只能颓唐地低下头。而下一秒,他敏锐地察觉到王源修长的手指轻缓地、温柔地搔了搔自己的掌心。王俊凯睁大了眼睛,呼吸放得极尽缓慢,生怕那只是对方病痛时下意识的抽搐。

王源黑色的头发散在洁白的枕头上,睫毛微乎其微地颤了颤。

紧接着,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轻轻地、缓慢地滚动,像是想要睁开,又太沉重了,有些无能为力。王俊凯屏住呼吸等待,可最终,那人又沉沉睡了过去,没了动静。

每日靠输送营养液维持代谢,王源脸颊又瘦了一圈,几乎都没什么肉了,让人心疼万分。

显示生命体征的心电监护仪上,数据缓缓波动。

 

本来王俊凯已经做好陪着王源再熬过一个漫长夜晚的准备,然而当天晚上,人便醒了过来,证明下午的意识不是王俊凯的错觉。医生做完基本检查,允许家属进去探视。

 

王源还是虚弱地躺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僵硬,似乎也只有手指和眼珠子能动。王俊凯看他这副模样,方才听说他醒来的那种惊喜一下子就淡了下去,鼻酸得不行。

“源哥……”王俊凯哽咽,“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吗……”

王源看到他,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像是蒙了一层雾。他转转眼珠,示意王俊凯靠近一点,然后毫无血色的嘴唇在呼吸面罩下动了动。

少年连忙红着眼眶将耳朵凑过去,在满室医用仪器“滴滴滴”的指示噪音下,听见那人迟缓地、气若游丝地开口。

“不要害怕。”他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永远也不会让你失去我。因为我太清楚那是怎样一种痛苦,所以怎么舍得再让我最喜欢的你承受这份苦。

他的喜欢和爱,从来都是这样不显山露水,却真实而滚烫。

 

王俊凯的眼泪“唰”地掉下来,鼻尖通红,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赶紧别过脸,粗暴地用手抹掉。而再回过头时,他看见王源提着嘴角微微笑了,眼角却也有一滴泪,就那样慢慢地、无声地、像一条小河一样淌进了他乌黑的发丝。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王俊凯也没闲着,仍是一副要把家安在医院的架势。王源住的是高级病房,环境很好,墙上挂着幅赏心悦目的油画,窗台种一束青翠绿萝,房间坐北朝南,采光充分,阳光暖洋洋地晒进来,洒在雪白的被褥上。

王俊凯十分“贤惠”,总是在家炖熬补身体的老母鸡汤,再满头大汗地亲自送过来,一口一口喂王源吃下,还不准他自己动手。他不喜欢看王源穿病号服的样子,显得太虚弱了,只想赶紧把人喂胖,脸颊红润肉嘟嘟的肥肥的才好。可惜王源瘦起来快,胖起来慢,他的目标短期内是实现不了了。

等病情稳定下来,王俊凯才给远在C市的王连庆和薛燕打了电话,就这样还被王源说多此一举,让老人担心。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两位长辈听后仍旧后怕不已,第二天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H市,后来被王源好一通劝才终于把心咽回肚子里,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要在他身边照顾,直到人出院。

 

二老一来,王俊凯王源两人原本在病房中的亲密时间也就被彻底压缩了,只能趁王连庆去找医生、薛燕下楼去买日用品的时候偷偷抱在一起交换一个让对方心安的吻。王俊凯动作不敢大,生怕碰上王源的刀口,连舌尖的描摹都是温柔的,最后还是王源忍不下去了,捞着他的脖子凑过去狠狠地亲,让彼此呼吸交融。

这场劫后余生让两人都看开许多,也更坚定了未来要走的路。

 

王俊凯错过了高考,王源痛心疾首,既担忧又自责,想问问他的打算,是复读,还是干脆出国去念——他知道王俊凯家里一定为他做了最好的打算,他现在胡思乱想也没有用。

只是他心里知道,他和王俊凯这辈子大概是分不开了。

 

其实待在医院住的日子也不算特别长,重要的还是回家慢慢调养。王源还没彻底将公司的事务撂下,一有空就偷偷用电脑发邮件,被王俊凯和养父母一同管制了还不服气地像小孩一样吐舌头。薛燕思虑再三,打算接王源回去照顾——C市空气环境更好,更适合养病,也好让王源离那费心费力的工作远点,先好好把伤养好了再去分神想别的。王致辉本来给王源安排了高级护理,可是被王连庆夫妇婉拒了。王源恢复得还不错,实在不必大动干戈,何况别人照顾哪有自己亲力亲为来得安心。

 

而王俊凯也没了在H市继续待下去的理由,父亲和老爷子一同召他回家,他不得不从。于是前些天还说要一起在H市闯荡未来的豪言壮语被现实撞了个头破血流,就好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了。

 

王俊凯回家的头一天,一家人难得和和睦睦吃了顿饭,吃完后王义将他叫进了书房。王俊凯也知道是什么事,可是此刻心中竟异常平静,无波无澜。

 

壁灯发出暖黄的光,父子俩在这一晚聊了很久。

王义这样总是高高在上的、强势的人竟然开口跟儿子承认了自己之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让王俊凯都愣住了。在他心里,父亲总是威严的,甚至有些蛮不讲理的,他通常自负地认为只有自己才是真理,从来不会意识到他有错。可这一回,他看见王义鬓角的白发,又回想起那天医院里对方慌张的神情,不禁百感交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仿佛钢筋铁骨的人也是会老的,他也有软肋,而那个软肋,就是他自己。

少年头一次在王义面前软下坚硬的骨头来。他红着眼睛,诚恳道:“爸,我为之前对您的态度说声对不起,也为我的不孝顺说声对不起,可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道:“——可是,在喜欢谁这件事上,我真的没有办法改变,也不觉得它是错的。”

王义痛苦地闭了闭眼,牵起眼角新增的皱纹。

 

也是这一晚,王俊凯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出国留学的提议。父亲说,要是留学回来两人还没断,就随他们去了。王俊凯当然有这个自信。

况且,他总要选一条路走,不可能永远待在温室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俊凯像是真的收了心,每天安安静静躲在房间里学习,准备材料。其实高考前那段时间,各类申请材料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可是王义看儿子难得这么听话,又这么努力,还是挺欣慰的。

 

王源在家里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实在是要憋坏了。等到不用借助轮椅,可以自己走路时,他便执意要自己一个人去C大附近的社区医院换药,让父母在家里歇一歇,不用总陪着。

他觉得身子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没那么金贵,可当初毕竟是命悬一线的重伤,薛燕一句“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呢,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就给他堵回去了,让他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好养着。

 

王源叫苦不迭,天天郁闷地给王俊凯发短信抱怨,谁知对方和父母倒是统一战线,有时候见他时间晚了没睡觉还要发火,真是身份对调。说起来那小子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王源心里似乎有数,知道少年也在为未来做打算,便从不过问。

 

从社区医院出来,王源心情不错。这天天气好,也不算炎热,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叶子落到路面,几只鸟穿过婆娑树影,停留在C大路边的长椅上,也不怕人,好整以暇地晒太阳。

王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他也不着急,仿佛再慢一点才能好好感知生命的美好。

 

然而到了职工宿舍楼,他才愣住了,楼底下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讨论些什么,见他来了,便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像是想说什么又有点不敢说。

最后还是住在对门的李老师把王源拉到一边,缓缓道:“源源啊,别怪阿姨多嘴——你最近是不是惹到什么人啦?”

王源皱皱眉,忙道:“到底怎么回事?”

 

听李老师叙述一番,他才弄明白,原来刚才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学校来了辆军车,气势汹汹的模样,惹人注目得很。上面下来几个穿军装的警卫员,不由分说地就把王连庆夫妇俩给“请”走了。

 

王源吓了一跳,紧紧蹙着眉,心里当然明镜一般——准是王俊凯他们家干的“好事”。听描述中的车牌号,多半是王俊凯的爷爷王致辉要找人。

他平静了一下心情,伤处似有隐隐的酸痛。

无论什么情况,也不能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实在有点不讲道理。

王源心中有不满,便直接给王俊凯打去了电话,后者听完立刻便赶了过来。

 

王俊凯现在不像前些日子被限制人身自由,出入都方便许多,直接开了车过来。楼底下看热闹的人此时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王源在那里站着,他忙走过去轻柔扶住青年的腰,缓声道:“源哥,你怎么不找个地方坐着?”

王源觉得无奈:“你到底觉得我有多虚弱?”末了又忍不住补一句:“再说,我爸妈现在都不知道被带哪儿去了,我哪有那个心思?”

王俊凯见他确实神色紧张,忙宽慰道:“你放心,那肯定是我爷爷的人。他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定没有恶意的,只是可能太习惯强权了,才会用这种方式。”

王源瞥他一眼,少年只好摸摸鼻子,道:“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他不知王源心中所叹——两人的家庭确实相差太大,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幸好生命很长,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的时间。

 

王俊凯给王源开了车门,小心翼翼地搀他上车。少年穿着白衬衫,解了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袖口也挽到手肘。他在驾驶座上坐下,侧脸表情认真,眉毛浓密,嘴唇薄而锋利,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不知怎么,倒真有点“大人”的模样,让王源一时间感慨万千。

 

谁成想,二人还未坐稳,不远处就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还不就是他们要去找的人么。

 

薛燕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新鲜油绿的蔬菜。王连庆在她身边,手里也有两个黑色的袋子,像是装的活蹦乱跳的鱼或者虾。

王源忙开了车门要下去,王俊凯见状,便绕到那一侧扶他。

 

薛燕看到两人,立马迎了过去,关切道:“源源你换好药了?医生说什么了吗?”

王源摇头:“没什么,就说恢复得挺好的——妈,刚才……”

“噢刚才啊,”薛燕看了眼王俊凯,笑道,“刚才就是跟小凯的爷爷聊了聊。”她开起玩笑,“我和你爸还是第一次坐军车,怪不自在的,你爸吃不消,非要让人家赶紧停校外了,还是自己走回来。”

王俊凯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叔叔阿姨,对不起啊……”

“有什么对不起的,多威风呢。”薛燕抬手拍拍王俊凯的肩膀,“走,上楼去说,刚刚顺道买了点菜回来,晚上吃火锅。”

王俊凯抿了抿唇,不知道要不要答应,结果被王源牵了牵手,戏谑道:“我妈当你是儿媳妇儿了,你还见什么外,不知道前段时间谁蹭饭蹭得欢?”

王俊凯这下也不拘谨了,露出两颗虎牙,腻歪地对着他咬耳朵:“——儿媳妇儿?”

“怎么,不愿意吗?”王源眼眸亮晶晶,笑意明显,耳根却被热气熏得微红。

王俊凯反手在他掌心里挠了挠:“愿意啊,怎么不愿意。”

下一刻,十指便缠绵交握。

 

(三十二)

 

火锅本来就是人越多越热闹,一顿晚饭吃得其乐融融。王源现在不能吃辛辣的、刺激性的食物,汤底是用骨汤熬的,十分鲜美,涮蔬菜也很入味。

结果一家子都吃到快撑了。

王俊凯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过什么偏方,说按摩某个穴位可以专门治胃胀,就给两位长辈试了一下,结果真的奏效,把二老哄得开心。

只是他心里明显装着事,吃完饭便匆匆离开了。

 

晚上王源坐在床上看文件,薛燕敲了门进来。他知道母亲是要同他说关于今天下午和王俊凯爷爷的谈话,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紧张,立刻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谁知薛燕只是望着他,缓缓道:“源源,你一直都是咱们的骄傲,自私点来说,妈甚至觉得你要配什么公主仙女都绰绰有余。”

王源被偶尔打趣的母亲逗笑了,眉眼弯弯的:“妈——”

“所以,我们从不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如人,你也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王源这回听出来了,薛燕是今天彻底了解了王俊凯的家庭,也看到了双方的悬殊,要来做他的底气呢。

他点了点头。其实他从没觉得自己的家庭输给过谁,王连庆和薛燕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夫妇二人却待他视如己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晚上下起夜雨,王俊凯将车停泊到了目的地时才看见王源发来的“雨天注意安全”的短信。他笑了笑,才抬起头,望了一眼雨幕中军区大院的大门。

 

老爷子好像是算准了他今晚要过来,王俊凯一踏进门,就看见对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桌上摆了些精致的糕点,都是王致辉宠爱的小孙子爱吃的,出自厨艺高超的陈姨之手,最能满足王俊凯刁钻的胃。

可惜今天在王源家吃火锅吃到饱的肚子无福消受了,王俊凯坐到爷爷身边,陪他看了会儿电视,又乖巧地给他念报纸,也很能忍,半点没提自己为何而来。

王致辉看着孙子低头念报纸时头顶那个发旋儿,忍不住干咳两声,道:“不用拐弯抹角,我知道你过来干什么的。”

王俊凯抬起头,表情严肃起来:“爷爷……”

“别瞎猜了,”老爷子往后面靠了靠,戴上了老花眼镜,又自己抖开一张报纸,“只是喝喝茶,聊点家常事罢了。”

王俊凯若有所思:“嗯……”

“他父母都是很不错的人,难怪能教出优秀的儿子。”王致辉看向王俊凯,“而且薛教授有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

“什么?”

“她说,”王致辉坐直了,“‘现实就是现实,这条路已经很难了,如果我们做父母的都不去接受、不去支持他,他还要受到多少伤害呢。’”

王俊凯怔了怔。

 

时间如窗间过马,秋天翩然而至。

处暑一过,王俊凯收到美国一所高校的offer,出国的事宜便迫在眉睫了。

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整理好了所有的行李,便驱车往C大赶。到王源家时,那人正在房间里一边吃苹果一边看书,看上去心情不错。

王俊凯坐到他床边,两条长腿一伸,伸手去捏他脸:“好像胖了那么一点点——怎么,心情这么好?”

“当然,”王源也不计较他揩油,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卧病在家还谈成一笔大生意,你说我心情好不好?”

王俊凯哭笑不得:“你又不好好休息。”

“你看我身体还不够好?”

少年撇撇嘴,颇不服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无奈地露出虎牙:“就这么开心啊?”

王源乐:“能赚钱谁不开心?”

“钱有那么重要嘛,再挣也是挣不完的,”王俊凯明显很不满,眉毛都竖着,“你从鬼门关走一遭还不好好珍惜身体,要是再有什么……我真的会被你吓死。”

“钱哪里不重要了——”王源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少年也说过类似的话。他那时候还不晓得,这家伙本身就是个穿金戴银的小少爷,哪懂人间疾苦。

“你从小不愁吃穿,当然是不在意啦。”

王俊凯听了这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再答话。

 

过了半晌,王源苹果也吃完了,就懒洋洋拿个湿巾擦手,整个人靠着床头的靠枕,嘟嘟囔囔:“再这样下去我恐怕真的要变成懒鬼了……”他抱怨的时候嘴巴嘟着,水光光的,简直像果冻一般。

王俊凯看他露出可爱的一面,心弦猛然被拨动,忍不住凑过去,在那双淡色的唇上亲了一口。

肌肤相触的瞬间,思念和汹涌的情愫便山呼海啸般绝了堤。

 

如何是我爱你。

是大雪冬夜被无端撞碎的月光,是深海星野中点亮的引路灯火,是风吹过悬崖峭壁时托起的无边落日,是年华辗转下无穷无尽的春花秋月,是满手鲜血也要握紧的能开出花的荆棘。

是街头巷尾的不期而遇,是晨光熹微时慵懒的早安吻,是言不由衷的隐瞒试探,是不顾一切同你逃离的决心,是生死关头的笃定与奋不顾身,是为了你拼命睁开双眼的求生意志,是剜骨抽髓般的涅槃新生。

是我最可耻的软弱与最执着的勇气。

 

王俊凯用力搂紧了王源,像要将他的血肉深深嵌入骨髓。此刻的拥抱是如此珍贵。分离在即,他的大脑和心脏拼命记住了这一种感觉。他要带着这个温暖的拥抱漂洋过海,努力成长,直到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成为爱人的底气。

 

那场死里逃生过后,两人之间仿佛维持一种默契,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愿回忆。然而此时,隐藏了那么久的千言万语,也都尽在不言中了。

王俊凯低了低头。

恐怕只有老天知道我心里的颤抖和惶恐,挣扎与折磨,还有那些与日俱增的狂热爱意——比我固执地说要跟你走时还要浓烈、还要醇厚千倍万倍。

 

少年炽热的嘴唇贴着王源红到滴血的耳朵,好半天后才艰难道:“源哥——我要走了。”

话音一落,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推开他,只是镇定地点了点头,闷声道:“嗯。”

谁都不知道,王源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王俊凯每一次来找他,每一次亲吻和拥抱,他都明白离别近在眼前。只是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觉得万分不舍。

王俊凯搂紧了他,嗓音干涩:“你不要忘了我。你会等我的,对吗?”

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更容易多愁善感,王源本来觉得没多大事的,这一瞬却突然鼻酸眼热,如鲠在喉。

“明天我去送你。”他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王俊凯却摇摇头:“那我就真的走不了了,又想什么也不管地赖在你身边。”

哪是他要赖着自己啊——王源看着少年湿漉漉的桃花眼,心中忍不住长叹。

明明是自己,完全被他吃得死死的。

 

王俊凯一直待到很晚才走,两人吻了又吻,直至发梢都是彼此的气息。

夜里,王源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如下雪般落满了纷纷扬扬的往事——从最初的相遇,到甜蜜的恋爱,再到被欺骗的失望心酸和差点经历死别的惊心动魄,直至如今不得不经历的分离。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忍不住的,如果不能亲自送送他,怎么会安心?哪怕就远远看一眼也好。

就这样捱到凌晨三四点,半阖着眼迷迷糊糊间,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王源揉了揉眼睛,用手臂捞过来一看,困意霎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也没想到,这位小少爷居然最后又任性了一回。

 

第二天下午两点的飞机,王俊凯却一直没出现。王义特意推掉了一个会议,从公司赶来机场给儿子送行,谁知登机时间都快到了,人却不见了。方晴也是从外面赶过来,看上去毫不知情。

本来说好了要与王俊凯一同前往美国的何佩瑶今天特意穿了条限量款的连衣裙,极其勾勒她姣好的身材,只是机场大厅里冷气开得足,站了这么一时半会儿,她露出来的伶仃小腿冻得要命,心情也跌到谷底。

最后还是何父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闺女先入关。王家一家子都着急得要命,连一向镇定的王义都反复地踱着步,缓解内心的焦躁,反而是本该最疼爱儿子的方晴看上去从容一些,似乎并没有过多的担心。见到此情此景,何父心里便猜到些什么,只能暗暗叹一口气。

何佩瑶又何尝不能领会到什么。她全程一直黑着脸,气得浑身发抖,实在没想到王俊凯竟然在这种时候玩儿这一招——她本来都已经构想好了两人孤身在国外互相帮助的美好蓝图,谁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走的时候还在赌气,连声“再见”都没和父母说。

 

等那班原本应该载着王俊凯和何佩瑶一同奔赴美国的飞机飞上三万英尺高空,何家的人也都走了,王义才把目光转向妻子,皱眉道:“那臭小子到底又跑哪儿去了?你是不是知道?”

方晴披着酒红色的披肩,头发草草地挽了一下,掉出几根发丝,却更添一分慵懒的温婉:“小凯也是今天凌晨才给我发的短信。他已经去瑞士了。”

“你说什么?!”

 

王义气急败坏地回到家,才发现儿子居然在书房里留了信,只是他工作太忙,一直在外,直到此刻才看见。

原来这小子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挑灯夜战,学到深夜,是在忙着准备考试,申请去别的国家——而他竟然毫不知情!信件中提到的那所大学也是全球翘首,王义本该没有太多异议,可偏偏那是个理工院校,而王俊凯居然一意孤行地跑去学计算机,简直是荒谬!

更离谱的是,因为那所学校位于德语区,王俊凯居然还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偷偷自学了德语……

他到底有多大的决心,要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方晴读完信后的震惊却不比丈夫少多少。王俊凯不想按照父亲的指示去美国读商科,也不愿与何佩瑶同行,这些她一直都明白,也鼓励儿子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可她却不知道,王俊凯除了自己跑去苏黎世念计算机系以外,居然还瞒着所有人,做了一个让人费解的决定。

他不要家里安排好的住处,不要打点好的人脉,没有带上方晴特意为他准备好的行李,没有带上足够的现金,甚至连信用卡都统统扔在了家里——就这样孤身一人上了飞机,独自前往陌生的国度。

 

与此同时,王源也在反复看着王俊凯在半夜三点多发来的那几条信息——

“源哥,抱歉现在才告诉你,其实我已经上飞机了,是去瑞士,不是美国。”

“我会一个人好好努力,会成为顶天立地的人,我会让你刮目相看,会足够配得上你——仅仅以我王俊凯这个人,不以其他任何身份。”

“我爱你。”

 

其实在那一晚去找王源时,王俊凯车子的后备箱里就已经放好了所有的行李,一从C大校园离开,他就直接驶向了高速公路,开往机场的方向。

而彼时的王源,还不知道他究竟舍弃了什么,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苏黎世的秋日很美,主校区旁边就是瑞士著名的冰蚀湖——苏黎世湖。王俊凯累了的时候常会到这里来散心,就沿着湖畔一直往前走。

对岸是如油画般美丽的小镇,鳞次栉比的房屋点缀在绿色的森林和草丛间。傍晚时分夕阳洒下金辉,覆过红色黄色的屋顶,洒入林间流淌的小溪,也一寸寸弥漫过围在栅栏中新鲜的葡萄和覆盆子。湖水被染成渐变的金色,波光粼粼,成群的白天鹅就这样慵懒地在一片金箔上游过。

王俊凯热衷于在这样的黄昏忙里偷闲去给天鹅与野鸭喂食,若是再下起细雨,水滴落在枝叶上的微小声响更令人心旷神怡,偶尔的放松能让他甩掉平日生活的压力与疲惫。

 

他来这里时,真的可称是孑然一身。除了学校的奖学金和一点应急钱,他几乎身无分文,全都要靠自己去挣,而当初带出来的那一点应急用的钱也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陆续续地尽数打入了王义的账户。方晴知道时简直心疼坏了,可是儿子固执,怎么劝也不听,王义倒是嘴硬,只说让他去“磨练”自己,看看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对王俊凯执意跑去学计算机仍旧颇为不满,但爷爷却很看得开,即便王俊凯没有按照他的要求进部队,他也不那么在意了,反倒是劝王义:“年轻人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你当年不是也不听我的,非要下海经商?我再怎么独断专行,又能拦得住吗?”

一番话说得王义也发不出脾气了。

 

王俊凯其实并不是赌气,他只是真的想知道,如果不花家里一分钱,如果他就是最初王源遇见他时以为的那个穷小子,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能够成长为何种模样。

 

最初当然有许多的不适应。苏黎世消费水平不低,王俊凯毕竟家庭优渥,从来没有过过缺钱的日子,更不要说吃不起饭。一开始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某天发现口袋里只剩下一个硬币,而冰箱里最后半块面包已经进了肚子时,才体会到生活的艰难。

他白天除了上课,基本都在实验室泡着,忙得分不出神,有了空闲就找各种翻译的活儿,一边学习还一边帮人做项目赚钱。毕竟他还是本科一年生,能接手的项目不多,目前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到,遇到不会的地方只能自己死磕,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熬一整个通宵,顺带着专业水平突飞猛进。

到后来,他在写一个软件代码时突然萌生了与朋友一同创业的想法,于是这下就更加缺钱了,什么活儿都干,晚上下了课还找了家中餐馆打工,手指在敲完代码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帮客人刷洗油腻腻的碗。

 

王俊凯以前完全没有想过他会过这样的日子,独在异乡的深夜,靠着比家里窄小一倍的床,他甚至无心慨叹,一沾枕头就能疲惫地进入梦乡。

可是再苦再孤独,也要咬牙撑着。他不愿被人看不起,也不愿被自己看不起。

 

王源与他的联络还算频繁,但王俊凯却在努力压抑着自己。他生怕自己同王源视频、语音的次数多了,就再也吃不下这份苦,不能静下心来好好努力。王源每次问他过得好不好,他都笑着点点头,说我怎么可能让自己过得不好呢,就算我想过不好,我妈和我爷爷也不允许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多疼我。

 

一眨眼就到了冬天。

王源已经完全养好了初夏时受的伤,重新开始工作,一切都渐渐走上了正轨。到了年底,又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各种项目都在做结算,王源却让助理查了行程表,执意空出了十二月二十五日前后的那段时间。

 

平安夜那天,王源刚开完会便直奔机场,终于在当地时间晚上九点多抵达了苏黎世机场。

他拎着大包,难掩心底的悸动,按照先前与王俊凯聊天时对方无意间透露的住处找过去。

小孩儿会觉得惊喜吗?已经读大学的他是不是又长大了许多?现在他每天早晨起床需要刮胡子了吗?还会像从前那样小猫似的趴在自己肩头撒娇吗?

一别数月,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所以他一刻也不能等,放下一切就来了。

 

叩响房门时,王源还有几分惊讶。他一直以为按照王俊凯的个性,应该会选择独自居住,哪知他竟然同好几个人一起合租在一套稍显拥挤的房子里——虽然条件不算差,可对于养尊处优的王俊凯来说还是有些简陋了。难道这家伙是想要“体验生活”不成?

 

可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王源到访时,王俊凯并不在,据某位室友所说,他这个时间段应该正在一家餐馆打工,要到十二点之后才会回家。

 

平安夜的晚上,大街小巷灯火辉煌,夜里下起冬日细雪,各家店铺门口都用璀璨的彩灯缠绕住绿色圣诞树,枝头挂满缤纷的糖果与小礼物盒。班霍夫大街沿途挂满耀眼的荧光灯柱,如同焰火一般。在这个西方的节日里,就连中餐馆也是热闹非凡,客人络绎不绝。

 

王源在王俊凯室友提及的那家餐馆门口站了一会儿,雪花便铺满了灰色大衣的肩头。他同站在门口的那位服务生说了一声,小姑娘很伶俐,立刻替这位长相清秀英俊的男人去后厨叫人。

 

少年走出来时表情还很茫然,手上抓着洗碗时用的橡胶手套,不知在这举目无亲的国家,有谁会在这样的节日里找他。

外面雪窖冰天,他只穿一件单薄的格子衬衣,袖子为了工作而随意地挽起来,两只手都被洗碗水冻得通红。而在看到王源的那一瞬间,王俊凯屏住呼吸,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陡然亮了起来,里面满满都是喜不自胜与难以置信,浮动起动人的光芒。

可当少年意识到现在的环境与此刻自己的装束时,又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饭馆里人来人往,坐满了欢庆节日的家人好友,店里放着轻快的圣诞歌。而王俊凯在这飘雪的寒冷冬日忙碌了一整夜,目睹着他人的幸福与狂欢,挤在黑暗狭小的后厨,平日里弹吉他与敲键盘的双手泡在冰冷的水中,经手一个个油腻的餐盘与碗筷。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王源的眼睛顿时热了,连带着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是错觉吗,许久未见,王俊凯似乎又高了一点,脸上线条也更坚毅了,如此英俊,如此迷人。连日来的想念如潮水般层层叠叠涌上心头,变成密密麻麻的心疼,又化作连绵不绝的爱意。

又一位客人进店,门口传来叮铃一声和“Merry Christmas”的祝福语。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一触碰到,便似撞出火花,周围的一切都恍若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王源重重地一把丢下包,上前两步,抱住了同样向他快步走来的男孩。

那只冰凉的大手抚上他的后脑、将他紧紧揽入怀中时,王源无比清醒地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TBC


文中俊凯去的学校是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没有具体提到学校名称是因为与现实多少会有出入,所以当做架空来看吧,毕竟城市也都是ABCD的代称,不必较真。

这篇不知不觉已经写了大半年,也快要结束了,最多还有一两更,追文的你们也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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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的安慰,我还是把自己负能量的几句牢骚删掉啦,不影响你们的心情。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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