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霜

我和巴别塔（十七）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十七

 

在何佳薇的印象中，王俊凯和金亮一直都不是一路人。

虽然她在圈内消息灵通，很早就听说EK和盛文年内会有合作，但合作又有什么了不得？再大的项目也用不着他王小公子亲自卖面子。成天跟着金亮吃喝玩乐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是觉得吧……哎算了你也知道我这人根本憋不住什么，就和你直说吧。”何佳薇朝等着自己的保姆车看了一眼，很快又转回来，吐了吐舌头，“其实……就是金亮这个人吧……他风评不是很好。哎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俊凯老是和他一块儿玩不是什么好事。一次两次的碰面在所难免，但天天凑在一起，总让人觉得很奇怪。我就是作为朋友有些担心。”

关心不是假的，但事实上何佳薇特意来问王源，也是存着打探消息的私心。除去朋友这层关系，EK即将成为她的新东家，这个节骨眼儿上任何反常的风吹草动都叫人不得不在意。

 

可没想到，王源的“情报”比她还要少。

被昏黄路灯照亮半边身子的男孩在听到“金亮”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僵住了，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忍下饱涨的情绪，缓缓道：“那你……有劝过吗？”

何佳薇长叹一口气：“我提过，但是被他挡回来了。”

她虽然不能说对王俊凯有多了解，但这也是奇怪的举动之一。她不禁有些担心他会被金亮往歪路上带——毕竟王俊凯还那么年轻，EK娱乐也是这几年才崭露头角，很多事情还需要母公司的支持。而金亮已经在业内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练成人精，又有长期累积起来的人际网，诱导王俊凯进入他们那个圈子也是分分钟的事。

 

何佳薇只是在困惑，但王源心里已经翻起巨浪。

对方并不知道那天为了《通天》这个炙手可热的项目在酒桌上发生的事，可王源却是亲历一切，甚至可以说是闹剧的始作俑者。照他对王俊凯的了解，那次的事情之后，这个骄傲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向金亮低头的。

但是他对王俊凯的了解，是真实的吗？他所熟悉的，到底是现在的他，还是过去的他？

人总是会变的。

 

就如同那天在酒桌上自己对于王俊凯能保持平心静气的诧异——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成长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几年前，在他们还彼此相爱、情比金坚时，王俊凯热血冲动，富有正义感，并且睚眦必报。要是有人敢在王源面前说出那些侮辱性的话，他绝对会让这个人一个月都出不了医院，永生记得这个教训。可是长大后的他有了更成熟的解决方式，这应该是让人欣慰的事。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然呢，难道还指望王俊凯给自己出气，真的丢掉这么一个大蛋糕吗？且不说那个时候他算不上是王俊凯的什么人，甚至要说王俊凯记恨他都不为过——更重要的是，王俊凯是一个商人，利益当前，这再正常不过了。如果他还是往日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又怎么能单枪匹马将EK传媒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有舍必有得，这是他的成长。

EK现在需要这个项目，与金亮做朋友，这对王俊凯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他本来就犯不着为了王源去得罪谁，没怪他惹事都已经是格外仁慈了。

况且，在与盛文的这个项目上，王源是利益共同体。这是王俊凯给他创造的机会，他应该感激涕零，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去心怀芥蒂？如果他真那么清高，为什么要去参加《通天》的试镜？他早该想到的。

 

王源不禁回想起在夏威夷时，王俊凯让自己准备试镜的情形。当时的他已经感到了强烈的困惑和不安，王俊凯却只挥挥手，什么都不解释地叫他不要管。尽管目前试镜迟迟没有下文，可如果金亮没有松口，他根本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

那金亮到底是为什么松口了呢？他总不会把这样一个大饼分给同自己有过节的人。

王源强迫自己不去想，并不代表这些东西就不存在。

 

这一瞬间，王源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和王俊凯之间的鸿沟。他们从来不是站在对等的位置上，靠得近的时候，是因为王俊凯想要靠近，离得远的时候，也是因为王俊凯想要拉开距离。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里，如果他有心想隐瞒，有些事自己永远不会知道。

 

记忆中那个霸道又可爱的、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男孩已经被他弄丢了，他怎么拼也拼不回从前，这是王源一早就知道的事。有一条路从那时起就分了岔，送他们去往不同的成人世界。

唯一幸运的是，这两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竟然在满目疮痍的现在，又重新有了新的交叉点。他惶恐过，抗拒过，而在这一刻，却舍不得放弃。

王源不敢去想那些让他害怕的可能性，但许多繁杂的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播放，卢培霖那天不是也说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和王俊凯在年少时那份心无旁骛的交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原本他的生活中本不该遇见这样一个人。那些生来就处在云端的公子哥们平日里是如何互相交际相处的，他一概不知，也没有兴趣了解。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去了解。为了“小情人”翻脸？好笑吗，哪会有这样的先例呢。

 

但王俊凯还是在帮着自己不是吗，毕竟《通天》这个资源，也不是谁想要就能得到的。他给自己的已经足够多了，他应该感动才对，还想奢求什么呢？

 

回去时，王源一路都心事重重，出神地看着窗外涌动的车流。小叶一边开车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以为是他受伤的手还在疼，于是着急忙慌地想调转方向往医院开，被回过神来的王源哭笑不得地拦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何佳薇匆匆忙忙包扎起来的手背，手法粗糙，雪白的纱布上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丝，但疼倒是没那么疼了。

“没什么事，这能有什么大不了啊。”

这句不知道是说给小叶听，还是在说给自己。

 

因为天色太晚，王源担心小叶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路上不安全，于是让她先回了家，自己才继续开车回公寓。小叶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王源说她瞎操心，但有人这样关心，心中总还是温暖的。

 

到家楼下时已是凌晨，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动枝头叶片，月亮影影绰绰地挂在绿叶遮蔽的阴翳后面。王源抬头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属于自己的那个小窗口，正亮着暖黄的灯。

那一小片光源在整栋楼一格接着一格排列整齐的黑黢黢的窗户中，如此显眼，如同深海中望见的明亮灯塔。

王源登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确信自己出门前关了灯，那么会在这个时间不请自来的，只有那一个人，那个让他在车上胡思乱想了一路的人。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就好像一个人默默等待太久，孤独太久，徘徊太久，独自拉扯太久，却在抬头时突然发现，万家灯火，也有一盏专程为他而亮。

 

王俊凯是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呢？每个自己特意在客厅留灯等他到来的夜晚，他也会因为这样一盏明灯而感到安宁吗？

 

然而很不合时宜的，王源偏偏又回想起前段日子里，王俊凯常常满身酒气地到自己这里来，身上还混着陌生而奇怪的香水味。

其实王源并不知道王俊凯是不是只可以喜欢男人。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在经历对方之前都是一张白纸，是彼此关于情爱的最初觉醒。但按照那些王源刻意避开却依旧满天飞的传闻来看，EK这位小王总身边，男男女女都来去如流水。

 

上楼之前，王源狠狠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

他只需要认识这个他所熟悉的王俊凯，就够了。外面流传千万个版本，都与他无关。

 

打开门，果然，那人就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头，听到玄关的动静便斜睨了一眼，长长的睫毛扫下来，掩盖了疲倦却仍锐利的眼神。

“今天要过来怎么没有和我说？”王源换上拖鞋，温声道，“今天的通告比较晚……”

“跟Vivian录那个什么约会的综艺？”

王源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指的是何佳薇，于是点了点头。

王俊凯紧锁着眉。这个通告是他亲手送给王源的，现在说不爽未免太可笑。他揉了揉眉心：“有什么吃的？我饿了。你吃过没？”

王源动作一顿，王俊凯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明知故问。约会怎么可能不吃饭，再说现在都是睡觉的点了。

“算了。”他站起身，拎起随手搭在沙发旁边的西装外套，朝外走去，“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你想吃什么？”王源突然开口问，目光死死盯着他。

“……”王俊凯回视他写满疲惫的眼睛，几秒后移开了视线，“算了，不用了。”

他匆匆往门口迈出一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了，那几根手指触感冰凉，紧握着他不放。他略微诧异地拧过脖子，看见王源那张固执的脸。

本来就白皙的肤色在灯光下显得过分惨白，清瘦的男孩扬着下巴，旁边衣帽架投下的阴影从他俊俏的眉宇一路流畅地倾泻到下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俊凯甚至觉得王源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你想吃什么？”王源执着地再次开口，依旧是同样的话。攥着王俊凯的那只手泛起了条条青筋。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男人，心里那些不能明说的惶恐如同涟漪一样安静而平和地扩散着。

 

不要让我失望好吗。别让我失望，王俊凯。

他在心里默念。

 

过了几秒，也可能是漫长的几分钟，王俊凯终于翘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吃什么都可以。”

王源松了一口气，下一秒那人就低下头，贴近了他的耳垂，低沉道：“反正我有其他的主菜。”

话语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脸侧，意味明显。

以往王俊凯说这样轻浮的话，王源虽然不会明确抗拒，但总要露出一丝不高兴的表情，可这一回，他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捋起袖子转身就要进厨房。

然而下一秒，恍若身份倒转，轮到他被王俊凯一把攥住了手。

 

“怎么弄的？”王俊凯面色阴沉地盯着他被纱布胡乱包裹的手背，“上个综艺而已，你都能弄成这样？”

“啊？”他不提，王源差点都要忘了这回事，后知后觉地去看自己的手，“不碍事，已经不疼了……啊，你想吃小面吗？很快就能好。”

“……”王俊凯恶狠狠地盯了他几秒，“别做饭了。”

“嗯？你不是说饿……”

“对。”王俊凯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他按在了墙上，一只手蛮横霸道地固定着他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温柔地拢着他受伤的手背，充满压迫性地倾身吻下来，“所以我要先吃我的主菜。”

 

嘴唇上覆盖一片温热，王源便顺从地闭起了眼睛，手上已经不再痛了，心里某个地方却钝钝地发疼。他感受到那双熟悉的唇正煽情而缓慢地游移过他的面颊，又潮湿地吻在他沉重的眼皮上。

 

闭上眼之后的世界不是黑的，只是一片虚无。

 

王源有很多问题如鲠在喉，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那天晚上王俊凯很动情也很投入，中途手机响了，他不耐地拿起来看了一眼，牵动肌肉的肩颈上挂着细密的汗水。王源跟着睁开双眼，看见男人将那只震动的手机翻过去扣在了床头柜上，没有掐断也没有接听。在倒扣下去的那一瞬，王源看见了来电显示上跳动的字。

金。 

 

很快王俊凯就发现了他的不专心，惩罚地咬住了他的耳垂，于是两人再一次翻涌在浪潮里。

 

结束之后王俊凯让王源先去洗澡，王源心事重重，洗得飞快。披着浴巾走回卧室时，他隐约听到王俊凯正压低了嗓音在通电话。只是闪烁的几个关键词，就让他明确了话筒对面那人，就是盛文娱乐的老板金亮。

于是王源悄然停住了脚步。

他不想偷听什么，只是不想现在进去让王俊凯觉得不自在或是尴尬。待房间里的人挂断了电话，又隔了几秒，他才上前两步，旋开了卧室的房门。

“我洗好了，”王源扬起一个漂亮又讨人喜欢的笑容，“你去吧。”

王俊凯果然很爱看他笑，心情很好地起身，单手按住了他的后颈，在那双形状美好的嘴唇上奖励似的亲了一口:“嗯，乖，你等我回来再睡。”

 

这一晚睡得意外地安稳。

一开始王源是睡不着的。关了灯的黑暗里，他悄无声息地用手指去寻找王俊凯的手指，像是不自觉地寻找着安全感。然而刚刚才攀上指尖，身侧的人就动了一动，于是王源不敢再动作了。王俊凯的手指却在这时突然拢上来，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王源心里一震，那人又突然翻了个身，把他按进了怀里，眼睛都没睁，迷迷糊糊地问：“睡不着吗？”

也不知道他是醒了还是在梦里。

王源的脑袋抵在他怀里，认真地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的五指，闭上了困倦的双眼。

 

没过几天，商悦约王源在公司见面，告诉了他《通天》试镜通过的消息。

一时间，王源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该是好消息，他却如同当头一棒，呆坐在那里半天也没回过神。商悦还当他是被惊喜砸晕了，难得安抚了几句：“好好演，导演说很看好你。”

王源扯出个微笑，最终点了点头。

 

在王源这里，时间好像突然变得特别拥挤。

一年中最热烈的季节快要行至末尾，他和何佳薇录的那一期“心动备忘录”也提前播出了。

可能是因为节目组对这一期比较满意才特意重新调整了播出时间，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的组合确实受到了观众的喜爱。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有关王源的讨论度竟然比综艺女王何佳薇还要高。无论是在法餐厅弹钢琴的高贵模样，还是在马路边“英雄救美”的临危不惧，都成功狙击了少女心，刻画出一个完美男友的形象。

甚至有不少人在微博留言说想要魂穿何佳薇，“看着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心动！”

 

这一波热度令人猝不及防，《风雨十洲》干脆趁热打铁，发布了一个“先导片”。王源作为男三号，在里面有不少的镜头。他的表演充满灵气，将穆朝的少年侠气演绎得淋漓尽致，很快又收获如潮好评。

王源从没想过自己开始被大众认识竟然是因为一档真人秀的综艺，他还是更加看重“演员”这个身份，因此埋首于逐字逐句读他新增的粉丝们写给《风雨十洲》先导片的评论——其中不乏有原著铁粉，除了夸赞也给出了许多中肯的建议——因而完全不知道另一边，他和何佳薇的CP竟然都建起了超级话题，还声势浩大地上了一番热搜。

 

热搜冲到前面的那天，王源甚至还收到了王俊凯的一条短信，语气挺不爽地问他：“炒绯闻了啊？”

炒不炒他不知道吗？

王源不知道该回什么，王俊凯也没等他回，就告诉他晚上会过来。

 

***这里在wb搜和以前一样的可看***

王源竟然被他弄哭了。

 

这样的画面让王俊凯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慌乱地将人抱进怀里，毫无章法地揉着他瘦削的后背。

印象中，他极少会看见王源的眼泪。这个人一直都如同挺拔的竹，看上去清瘦易折，实际上“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你……你别哭啊。”王俊凯道。

王源哽咽着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王俊凯今天的暴躁，恐怕不止是因为何佳薇的事，也许还有其它他不知道的压力。

“我今天心情不好，是我太过了。”王俊凯见他不说话，便更加用力地抱着他，摸着他脑后柔软的头发。

他承认，在看到王源和何佳薇的绯闻时，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沈心语，他知道这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甚至何佳薇还是他的朋友，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那些阴暗的嫉妒心。

尤其是在看了节目之后，他才知道那天王源手上的伤竟然也是为了救女生弄的，那触目惊心的血色疤痕让他实在无法遏制心中暗长的暴戾情绪。

 

可是这一刻，面对王源罕有的眼泪，他又奇异地平静下来。

“不要生我的气。”王俊凯认输一般叹了口气，嘴唇贴着怀中男孩的发丝，依然是命令的口吻，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柔软，“你不要生气——”

“源源。”

 

听到他口中呢喃的最后两个字，王源整个人一震，在他怀中睁开了眼睛。

TBC